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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沽名钓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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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绽的母亲、英国公府的四夫人,已经病了很久了。

    病情来得突然,原本好好的,一觉睡醒就站不起来了,瘫在了床上。

    不过三月,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无法用言语表达,但她承受的痛苦还是展现在了家人面前。

    原本圆润的身形骨瘦如柴,头发干枯,连呼吸都微弱了。

    从太医到地方名医,英国公府请了一遍,都说病入膏肓、最多再一个月,油尽灯枯。

    朱绽已经做好了要彻底失去母亲的准备,府里却突然寻到了一位云游大夫,给了个能保命的方子。

    大夫没有说谎。

    命确实保住了,只是再没有睁过眼,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而已。

    这一晃,便是这么多年。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朱绽也不管什么姿态、形象,上身趴在圆桌上,“可我每天都在想,她什么时候能死了,痛痛快快死了!”

    林云嫣没有出声,只静静听朱绽说。

    大逆不道的话语没有惹来林云嫣的嫌弃,甚至、对方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地鄙夷,这让朱绽又放松许多。

    “你不晓得,我但凡敢这么说一句,家里所有人都瞪我,若是再继续说,就只能去祠堂里跪着了,”朱绽笑了笑,笑容很苦涩,“他们说,国公府有银子、完全能负担母亲的药材;有那么多嬷嬷丫鬟,伺候母亲用药、擦身;我什么都不用承担,却巴不得母亲死,我不孝。可是郡主,我真的不忍心她受罪了。”

    不会动弹,没有意识,无论朱绽在床边说什么,母亲都没有任何反馈。

    除了肢体还是热的,鼻尖还有淡淡气息,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她很痛苦,我知道她很痛苦,”朱绽深吸了一口气,话音里已有了哭意,“我只要去看她,我就能体会到她的痛苦,我都不敢在家里待着,我闲着就会想到她的样子……

    我只想往跑外,打马吊、投壶、骑马,做什么都行,别让我闲下来。

    她以前那么好看,整天笑个不停,现在却是这幅样子。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她这样,还算自己活着吗?

    前阵子我去探望外祖母,我抱着她哭了一场,那么多亲人,唯有外祖母明白我。

    当初,只有外祖母反对给母亲用那方子,我那时还不懂她,骂她‘亲娘都想要女儿的命’,我也是后来才懂了,正因为是亲娘,外祖母才不愿意母亲这么痛苦。”

    林云嫣给朱绽添了一盏热茶。

    朱绽接了,氤氲热气扑在脸上,她眼底的泪珠子都能藏住了。

    “你听着很意外吧?”朱绽的声音哑了,“外头都是怎么说我们英国公府的?

    宽厚、仁慈?

    我母亲病成这样了,也没有被送去庄子里,依然在府里好好安养;

    我父亲没有再娶,连个妾室都没有,提到我母亲时也是‘盼着有朝一日醒来’、‘人活着就有希望’。

    真的都是好名声!

    多好啊,从公中花那点根本不痛不痒的银钱,出力辛苦的、照顾的也不是他,躺在那儿动弹不得、被病情折磨得就剩一把骨头的更不是他,他当然愿意我母亲就这么活着了。

    反正,也没耽搁他在外头再养个儿子。”

    听到这儿,林云嫣不由一愣。

    朱骋在外头还有个儿子?

    朱绽说了这么多秘事,这才刚刚在林云嫣的神色里看到惊讶,她自嘲地笑了笑:“你不信?”

    抬起右手,朱绽把手掌彻底张开,五指撑到了不能再撑。

    “我那个弟弟,五岁了,”泪水终是从朱绽的眼角落下来,“长辈们都知道。

    父亲前两年想把母子两个领回家里来,家里人都不答应。

    倒不是看不上,而是若把那两个领回来,英国公府的好名声就得打折扣了,祖父叔伯们哪里愿意?

    我外祖母那儿也都知道,可他们能做什么?

    舅舅们也想让我母亲活着,人没死就还是姻亲,有些往来也方便。

    我给你学学。”

    朱绽站起身来,脸色一沉,嗓音也沉。

    “你父亲是个男人,你母亲那个样子,他再寻一个也是常情。”

    “救你母亲的命难道还救错了?非得把人心想得这么坏!”

    “你也姓朱,你也是英国公府的人,把国公府的名声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母亲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非得为了她,把现在一个个大活人都给弄得身败名裂才高兴?”

    “你不要前程了,朱家还有这么多人,我们要!”

    “他又没把人领回来在你眼皮子跟前转,你怎么这么不知足、不懂事?”

    “是你母亲病倒在先,英国公府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没有那个脸闹上门去!”

    惟妙惟肖。

    悲戚之情太盛,朱绽再也撑不住,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林云嫣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抱住她。

    比起安慰,朱绽更需要大声哭出来。

    “我后面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要听了生气,你回头骂我好了,”朱绽一面哭,一面哽咽着说,“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你母亲没了,走得也很突然、很痛苦,但她起码没有遭八年的罪,一个晚上,也就到头了。

    你父亲又那么好,可以名正言顺续弦的,他没有续,也没有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爵位将来给侄子,他也没任何舍不得。

    不拿你母亲的事沽名钓誉。

    我真的羡慕你。”

    林云嫣的眼中亦有泪光。

    人心善感,对于真情实意的悲痛哭泣,岂能毫无动容?

    她和朱绽是相似的,她们的母亲都“离开”了,可她们又是截然不同的。

    这并不妨碍林云嫣体会朱绽的苦痛。

    等朱绽哭得差不多了,林云嫣拿帕子给她擦脸。

    “没想骂你,我也没生气,”林云嫣放缓语速,认认真真与朱绽说话,“你这些话除了我也没处说去了。

    不想母亲活着受罪,我母亲那样走得一干二净的、反而是种幸运。

    倘若不是我,你跟别人谁说这话,她们都得骂你有病。

    可我不会,我知道你说的是一种道理。”

    朱绽靠着林云嫣,缓了好一阵子,喃喃着心里话:“我经常做梦,都梦见我母亲说她活得好痛苦,她日夜被病痛折磨。

    我有好几次都想拿剪子把我母亲刺了算了,可我好没用,我下不去手,也许我真疯了就能下手了吧……

    她解脱了,我疯就疯吧,总好过她一直受罪……”

    林云嫣握着朱绽的手。

    前世的朱绽最后走上的就是这条路。

    “可我又好不甘心,”朱绽道,“明明他们都是凶手,他们为了自己那点儿名声,让我母亲痛苦那么多年,我就算让母亲解脱了,他们又有什么损失?

    他们还是仁厚的、慈良的,一个个披着人皮,靠吸我母亲的骨血吸出来的光鲜人皮,我如何甘心?

    郡主,是我偏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