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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花娘声音落下,管事嬷嬷眼里暗光一闪,可见是听了进去。
云乔人还艰难立在地上,那管事嬷嬷已然有了安排,冷哼了声,指着云乔,吩咐那花娘道:
“你这法子好,既是你想出的法子,便由你带着她去瞧,那头二楼待客的房间,你带着她一间间的看过去,一个个人瞧过去,你且放心,贵人吩咐的事办成了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花娘闻言喜笑颜开,当即就拉着云乔出去。
云乔腿还疼着,人却已经被拖了出去。
她满额头的冷汗,唇色发白,人摇摇欲坠,被强拽着,拖着往前走。
人还没上二楼,尽是走到扶梯拐角,耳边便已全是那龌龊不堪的声响动静。
云乔抿唇顿步,不肯再走。
那花娘却不会放过她,硬是拽着她前行。
云乔膝盖有伤,又惯来柔弱,此刻自然敌不过花娘的力道。
她被花娘拖拽着,上了二楼的扶梯,绕到那妓房后窗的廊道上。
夜色中廊道昏暗,两人的身形隐匿其中,并不算显眼。
那妓坊后窗,个个都打开着,透出里头的灯火烛影,也泄出许多的龌龊声响。
这大开的门窗,也是官妓坊折磨人的手段。
官妓坊不比旁的青楼柳巷,这里的女子,大都是正经官家女子出身,有些家中出事前,还是高门贵女大家宗妇。
如此出身女子,自然清高持重。
官妓坊要她们在行房伺候恩客时大开门窗,就是存着羞辱折磨她们的心思,一点点将她们身上良家女子的自矜自持消磨干净,将人变作这楼里,没有自尊的寻常妓子。
云乔被花娘拖着,目光愣愣的瞧着那窗户里头的女人。
这花娘还算计着,要云乔一间间的敲过去,可云乔只看到头一个内室的景象,就已然浑身颤的不成样子。
那是个生得很漂亮的姑娘,眉目清雅如莲,身上却没有半点衣衫遮挡,全是脏污伤痕
被迫跪在妓房的砖石地上,一身的伤,腿间都是鲜血,笑容却妩媚讨好。
只是云乔,还是瞧见了她笑眼中,藏着的那滴眼泪。
云乔瞧着她身下的血色,瞧着她的笑眼,心底却不可自控的流泪。
那花娘同她一道往里瞧着,嘲弄的笑,贴在云乔耳畔,低声道:
“瞧,这位姑娘,从前也是一个不甘心的良家女子。
她花名海棠,原本是御史府的小姐,叫李清玉。
当初我第一次见她,她还是御史府的娇小姐,弹得一身好琴,有才又傲气。
可当初皇帝一怒之下摘了李御史的官帽,那御史大人的小姐,百年清流世家出身的闺秀,也就被扔到了咱们官妓坊里。
她初来此地时,和你一般硬气。
自以为身份高贵,自以为出身正经,自以为干干净净,不该被染污。
可如今,往日御史大人的小姐,已然成了咱们楼里最得客人喜爱的花娘嘛。
来来往往官员商贾,只知道海棠,谁还得记得李清玉呢。
初入官妓坊的李清玉傲气不屈,十年前的我,可也是这个模样呢。
你瞧如今呢,我是为虎作伥的恶人,她是烟视媚行的妓子。
再不甘下贱又能如何呢,已然到了如此地步,身如浮萍难以自保,哪里是不甘心就能不下贱的啊。”
云乔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的瞧着妓房内,那个叫李清玉的姑娘。
是啊,权势就是能压死人。
如她这样,身如浮萍连自保都不能的弱女子,提不起刀,也护不住自己……
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你再不甘心,旁人一样有千百种的法子,把你骨头打烂。
由不得你自己……
云乔眼泪一滴滴的落,那妓房内的李清玉似有所感,隔着窗棂望向了她。
两双漂亮的眼,视线相撞,
她瞧见她烟视媚行的笑眼下弥漫不已的痛意。
她也窥见她泪眼涟涟中,一再蔓延的悲情。
满室的龌龊脏污,把一株漂亮清丽的莲花,一点点撕烂的不成样子。
云乔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良久良久,终于闭上了眼眸,实在不忍心再看。
她委身跌在地上,双手掩面而泣。
那花娘倒是没想到,头一个房间,瞧上这几眼,云乔就能受不住。
她嗤笑了声,嘲弄道:“哟,你倒是个活菩萨,又不是你受罪,不过是旁人受辱罢了,你竟瞧上几眼就受不住。”
云乔没答话,心口疼意汹涌。
她可怜妓房内,那个叫李清玉的姑娘,也可怜扬州青楼里,那一日在萧璟身下,不由自主的她自己。
温柔悲悯的姑娘,生性慈悲良善。
见不得半点人间疾苦,也受不住这世上的龌龊。
她该一生都活在绣楼里,亦或养在边塞上,她该活的不谙世事,活得率性自由。
独独,不该是这样,如同一株雨后青莲般,被这难堪的世道上的暴风雨将花枝骨节都打断。
可是,可是……
命运,没有善待她,
给了她这样难堪的局面,这样不堪的境况。
她没有办法,她真的没有办法。
她再不甘愿,再恨再痛,都没有办法……
泪水一滴滴从指缝流出,却怎么也洗不去她的悲痛。
她不得不在一滴滴的眼泪里明白,
她只能认命。
她没有办法……真的……真的……无能为力也无计可施。
花娘听着她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廊道上的声响,叹了口气后垂眼同她道:
“姑娘哭什么,你又不是里头的海棠,你比她可有福气多了,中意你的那位贵人,生得俊俏不凡,年岁也轻,姑娘有什么不情愿的,有什么难处,都可跟我说说,我是过来人,总能给姑娘出出主意。”
云乔心口颤疼,泪珠微滞,抬起眼,望向那带着她来此处的花娘。
话音飘茫无望道:“我恨他,他生得再俊俏,我瞧见他时,也只有厌憎,丝毫不能动情,即便我告诉自己,去接受,去认命,可是我的心,还是控制着我的身体,本能的排斥他,厌恶他,我做不到接纳他,装出再心甘情愿的模样,还是不能。”
不能动情?
那花娘眉心紧蹙,纳闷的问:“不能动情?姑娘是说,那位贵人,不能让你有男女之欲?”
云乔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点头。
花娘瞧她这副姿态,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心中也是暗暗惊奇,暗道,不知那位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样的事,竟能让这姑娘,心里有这么大的怖障。
其实归根结底,是那一日扬州花楼里的羞辱,和后来,沈家的那场血腥,
吓坏了云乔。
她每每面对萧璟,都想不起他从前待她的半点温柔含情,只记得他后来的可怖,当然不能动情。
那花娘眼珠子提溜的转,猜出来了个大概。
这……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要人心甘情愿的伺候他,可这姑娘,心病已然严重到身子本能的不可控了。
这便是作出心甘情愿的戏,临到榻上,动不了情,还不是瞒不了殿下。
心结难解,就是今日这场面将这姑娘逼得认命,她解不了心结,也难以在榻上动情。
女子不能动情,或是难以动情,倒是也有法子。
催情的药,助兴的水儿,这楼里便有许多。
可这些东西用了,却也不过是身子服帖,再如何演戏,没有真心动情,但是身子如春水,也少些趣味,何况那位贵人既是要让这姑娘心甘情愿,决然是要她真心的。
花娘连道麻烦,暗想今日这桩事若办不成该如何是好。
踌躇踱步间,视线不经意扫进妓房里头,瞧见那海棠,突地脑中灵光一闪。
心思一转,拍了拍脑门,想起这妓房里,是有份秘药的。
那药,功效奇绝,虽是催情所用,却又并非寻常助兴药物。
而是勾起人内心深处,对最喜欢最钟情之人的记忆,将眼前人视作心中人,于是动情动欲,靡丽情缠极甚。
当年的海棠,便用过一回这药。
花娘想到此药,瞧着云乔,突地问了句:“姑娘可曾有过心上人?”
云乔愣住,低首没有答话。
有过吗?
或许有过吧。
扬州城里那假意柔情的郎君,短暂的在她心上停留过。
可是,那不过是一场荒唐大梦,一个虚无的骗局。
只有可笑可悲,梦醒时分勘破迷局,留不住半分温情。
所以这一刻的云乔,并不愿意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心上人,也不愿意回答那花娘。
花娘虽未得到她回答,却已然从她神色中猜出。
这姑娘,应是有喜欢的郎君,只是,结局不佳。
她想起云乔曾说自己有夫有女是良家妇人,笑了声追问:“姑娘心里的人,是你从前的夫君,若是结发夫妻恩爱多年,牵绊也是难免的。”
云乔咬着唇瓣,无声摇头。
不是,不是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沈砚,之于她,只是夫君,不是喜欢的人。
她嫁他时不曾喜欢,想同他相伴终老的时候,也不是因为喜欢。
结发夫妻多年,并无恩爱。
她没有喜欢过他,从来都没有。
也正因为没有喜欢过,所以她没有那么恨他。
因为不曾付出情感,因为一直知道,那是个怎样不堪的人,她从未有一刻喜欢过,爱过,当然也就不会恨。
可萧璟不同,她曾经以为,他是光风霁月的郎君,是救她于水火的神明,她真的喜欢过他。
真的,爱过她眼里心里那个温雅柔情,待她处处爱怜,一次次护着她的郎君。
那些汹涌爱意做不得假,而今刻骨的恨意,也更加铭心。
有爱有情,才有恨意厌憎。
云乔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花娘见她摇头否认,纳闷的问:“不是你前头的夫君,那姑娘你心里的人是谁?未嫁时有缘无分的情郎吗?”
那花娘的问话声落在云乔耳中,她说不出话来,无法答话。只泪珠如断了线一般落个不停。
那个总是一身白衣,笑意文雅风流,将她护在身后的郎君,在泪珠的光影里闪现又消失。
那花娘问不出来,也不再多言,心下却也有了成算。
她拖着云乔胳膊起身,笑道:“罢了罢了,从前就是再喜欢,也总要往前看。姑娘放心,你只要肯在那贵人面前做出心甘情愿的样子,我自有法子,帮你把这戏演好,到时姑娘得了宠爱,我也办好了差事。”
云乔抿唇低首,抹了抹眼泪,没问她什么法子。
那花娘,拖着她回到官妓坊的管事嬷嬷房中。
云乔膝盖已然疼得钻心难忍,犹如刀砍。
花娘上前去到管事嬷嬷跟前,松开了拽着云乔胳膊的手,云乔当即就跌在了地上。
那花娘瞧了眼摔在地上的云乔,随即压低了声音同嬷嬷耳语道:
“那姑娘说她厌憎殿下到身子都不能动情,这情形,就是她被吓得心服了软,认了命,可女子不能动情,榻上亲近之时,殿下不还是一眼看穿她并非心甘情愿。
我方才瞧见海棠,想起从前海棠来时,嬷嬷你给那海棠用过一味奇药,那药能让人生出幻觉,把眼前人看作心上人,跟着动情动欲,是也不是?
若是,不如,给这姑娘,也用上那味药。
左右她眼下已经服软愿意低头,就是这身子不能动情委实麻烦。
咱们帮她一把,用了这药,瞒着殿下替她圆了这场戏,那让这姑娘心甘情愿的事,不就成了吗。”
花娘在管事嬷嬷跟前耳语了番,嬷嬷听罢心思转了转,点了点头,跟着就起身拿了一瓶子药来。
把药递到了云乔跟前。
哼声道:“吃了这药,便能解你困境。”
云乔瞧着那药的瓷瓶,才迷迷怔怔的意识到,那花娘说的法子,是用药。
她咬着唇瓣,伸手接过那药瓶,目光怔愣。
“这是什么药?”云乔嗓音微哑,轻声问道。
花娘闻言嗤笑了声,回道:“什么药?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胡话,你说你不能动情,这药,便是能助你动情的药。”
原是如此……原来是催情的药。
云乔闭了闭眸,攥紧了药的瓷瓶,心道,有这药也好,她也少受些罪……
她咬着唇打开了药瓶子,昂首咽了一颗。
那花娘和管事的眼瞧着她吃下,心里大石头跟着落地,心知今日萧璟的吩咐是成了。
云乔吃了那药,以为是催情的寻常药物。
却不知这药,真正的功效。
不在催情,而在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