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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崔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只让室中众人惊诧莫名,尤其崔佑甫更是陡然自座中战起,恨不得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再狠狠批他两个耳光,让他能够清醒些;
常衮也万万料不到崔破会如此行事,入值翰林,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缺!既清贵安闲,又能长伴帝王身侧,升迁极速,与那战场上的厮杀汉,实在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他适才所说,本是为挫折一下他的锋芒,不想竟换来如此结果,此番可是将郭府得罪的苦了。
“那里有状元郎上战阵的先例!你的忠心孤王深知,快快起身,莫要再意气用事。”太子殿下一边虚扶崔破起身,一边开言说道。
“唯其未有先例,更能彰显我朝用心武事的决心,亦可激励军中将士,实在是一举数得。小臣心意已决,还请太子殿下成全。”这几句话,崔破说得是斩钉截铁,竟是没有半分退让余地。
听到崔破一举数得之说,太子殿下心下已颇是意动,眼见父皇已是病入膏肓,自己继位大统为期不远,当此之时,少负才名的新科状元弃文从武,这一消息,必然随着状元之名,旬月之间便可轰传天下,正是为即将到来的新政大行天下,做最好的造势;更可借此事号召天下士子鼎尊王室,戮力正朔,其收拾士气、军心的作用实在是难以估量,他的心下颇为意动,与这些收益相比,升平公主及郭府的麻烦反而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主意即定,太子霍然起身,郑而重之的扶起崔破道:“你即一心报国,孤王安能不准?本朝开国一来,新科状元以文臣而就武职,你是第一人,好生做去,孤王寄厚望于你。”至此,关于崔破中第之后的授官安排,已是大事底定。
刚刚送太子并常衮三人离去,崔佑甫霍然转身低声喝叫道:“昏了头了,你可真是昏了头了,尔今,兵骄将悍,你一文弱士子做什么弃文从武,莫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真正知兵了,小心赵括故事重演,误国误己!”
这一通火发了小半个时辰,中书大人方才气消,黯然挥了挥手后,回转府邸而去,竟是再不愿多看崔破一眼。
“我不过是借势成事罢了,乱世无兵,百事莫行,我只是再不愿将自己的命运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样做,真的错了吗?……”独自伫立良久,留下悠悠一声长叹后,崔破的身影也渐渐消逝在融融夜色中。
三日回门
黄昏时分,崔破由一身锦衣、满脸耀武扬威之态的涤诗随同,前往郭宅,迎接清早回门的菁若。
随着崔破高中状元,得娶娇妻,涤诗也是水涨船高,师傅事忙,无暇调教他;而新主母怜他身世,待之甚是宽容。所以近日来,他那小日子过的是“相当”的舒坦,出门时,见着昔日一见自己便是满脸厌色的势力小人,围着自己谄笑着“小爷、小爷”的奉承,涤诗深感自己当初的那一跪,赖住了这样一位师傅,实在是无比英明。
“涤诗,发什么愣,还不快着点儿!”崔破一声喝叫,打断了他的美梦,眼见公子脸上的不豫之色,涤诗急忙滚身上马,摆出一脸谄笑的看着崔破,脑海中蓦然深刻理解了出昨日方才学到的一个新词:“乐极生悲”
见到他这惫赖样子,崔破也是无语,摇摇头,一叩马腹,蹄声得得,向郭宅驰去。
到了宅中,崔破少不得受了升平公主及妻妹梅若的两记白眼,以示对他拖累菁若,出长安受苦的不满,反倒是郭暧一边口吟着:“抱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一边对他弃文从武的决定称赏不已,伴随着连声喈叹,犹自叫嚣着:“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是万万不能丢了老郭家的脸面!”最后更是摘下近日以来从不离身的玉龙剑,强行挂在崔破身上。
唐律,驸马只得授散官虚衔,不领实职办差,便是离京也是轻易不许。崔破深知这位一心投身军旅的小叔,胸中所积郁的不平之气,见推辞不过,也就将这一柄赏自大内的鲨鱼皮金吞口宝剑收下。
正当两人扯着闲篇,等候菁若辞行完毕,动身回宅之时,却见老令公贴身仆役小顺子走上前来说道:“老爷有请孙姑爷。”
随着小顺子进了老令公独居之所,穿过满布刀枪剑戟的场院,进了正堂,小顺子默默退出,崔破拜服见礼后,肃立一旁静侯老令公训话。
“梦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既然当日你能有此词,那今日之举也就不意外了,治世重文臣,乱世思良将,你有此心也是好的,只是莫要辜负了菁若。”两手磨挲着几上锦盒,郭子仪缓缓说道。
“是”
“昨日我已经给兵部王尚书承过拜贴,你的任所当在河东道晋州,此地前有北都晋阳坚城可恃,后有千年雄险的潼关以做支撑。紧紧扼守四镇所在的河北道入京畿门户,进可攻,退可守,快马两日即可参与战事,实在是大有可为之地。再则,河东道节度使浑缄,本是我昔日部将,而监军使宋凤朝也曾受过升平的大恩,你去此地赴任,也就少了许多牵制。好自为之吧!”郭子仪依然是淡淡的说道。
“是”强压下心头感激,崔破依然是谨身答道
“崇文,你出来。”随着老令公的呼唤,堂后走进一位年近三旬、面如冷冰的汉子,对崔破淡淡一揖后,站立一旁,不发一声。
“高崇文,他父亲昔日本是我手下偏将,不幸战死疆场,这孩子也就随了我,至今已经十余年了,虽然他不是争胜两军的陷阵猛将,但是在训练士卒上,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让他随你去吧!一则能够佐你之缺,也可借此谋个出身,不负其父当年与我的袍泽之谊,这孩子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性子,你善待之。”即便是得名满天下的郭老令公夸赞,崔破见这高崇文依然是一副冰冷模样,顿时心下对他大有好感,躬身答道:“我必待之如兄长,还请祖父大人放心。”
再用手细细摸挲了那几案上的锦盒一遍,郭老令公伸手在盒上重重一拍道:“你既是由文官转武职,这盒中的几件昔年之物也就传了给你,好生用心去做吧!”
“男儿大丈夫,婆婆妈妈的作甚!”见崔破犹豫着不肯上前,老人低声喝道,及至他上前拜领了,方才挥挥手道:“你去吧!动身赴任之时就不用来拜辞了,去吧。”
崔破放下手中沉重之极的锦盒,又俯身三拜后,转身出了正堂,只是跨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满心的酸楚,不知是缘于对老人的感激,还是对名将迟暮的悲叹?
七日后,兵部行文至新状元宅,除崔破为宣节教尉、正八品上阶的晋州录事参军。
…… …… ……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
三日后 长安城外 灞水之湄 十里长亭
饮过送行酒,在梅若难以抑制的啜泣声中,崔破搀扶着泪眼朦胧的菁若踏上淄车,随着车夫老郭头的清脆抖鞭声,一行车马越灞桥,北行向未知的河东晋州。
渐行渐远,崔破拨马回身,再次凝视那巍然屹立的千古名城,良久之后,方才一紧马缰,旋身转回,身披朝阳映射的五彩霞光,向远处车队电弛追去,身后,宫中教坊司张驴儿那雄浑苍茫的送行歌声破空传来: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