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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的嗓音传入耳畔，顾珺放下手中茶盏，未曾阻止少女的下跪。
她的眼底溢出几分满意的赞赏，朝着身后的桑桑示意，随后便摆摆手让二人出去了。
视线中等顾宝珠的身形彻底退出凉亭，顾珺这才收回悠悠目光，唇角清扬含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当初怀古书院遇刺那事儿，虽然凶险万分，可危机关头顾宝珠愿意那样护着她。
哪怕身为姑母，她也不可谓不动容。
那件事情，顾珺从顾宝珠身上，看到了她对自己真心的赤诚。
抛却身为君王需要顾忌的那些，她顾珺向来爱憎分明。
以前觉得，宝珠性温纯善，自己身为姑母，赏赐她块富庶的封地，终生享受世家女的荣耀，也未尝不是件乐事。
可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宝珠这丫头，也难得通透有灵性。
……
离开凉亭，脚上再次踩在凹凸不平的青石路。
顾宝珠走在前头，并没有立刻搭理身后的桑桑。
她需要些时间，揣摩番方才姑母的态度，以及自己日后当真掌管平康坊后，她自己身份的转变。
桑桑跟在顾宝珠身后，安安静静的。
余光中，她看不太清楚新主子神态间的变化。
桑桑只瞧得见，青石路搁着软绵绣鞋凹陷，女子襦裙规律般飞扬。
郡主应当在思考些什么此桑桑并没有冒然上去打扰。
而此刻，顾宝珠复盘了番方才凉亭内，她和顾珺从头至尾的谈话，算是品出了三层意思。
其一，目前的姑母，并不是能听得进去旁人对于姜宏父子的弹劾。
顾宝珠总觉得，姑母似乎顾忌着什么；
其二，临安城中繁华闹事里赫赫有名的平康坊，背后的主子竟然就是姑母！
这样说来那些来往的官员但凡在平康坊的所有动向，姑母不说了如指掌，也定然也是心里有数。
而这，还只是平康坊！
其他地方呢？
会不会同样也有这样收集情报产业，姑母未曾告诉自己的其他产业！
这一刻，顾宝珠自己，都为临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捏了把汗；
其三，那便是女帝顾珺的态度。
她竟然将平康坊交给自己打理，并且让自己做她顾珺的眼睛。
若说进宫前的那刻，顾宝珠尚且觉得姑母应该是想要提点自己。
然而此刻，她这样信任的将平康坊交给自己打理，那这其中的态度就有些暧昧了。
毕竟！女帝顾珺，至今尚且无子嗣。
顾宝珠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半晌儿，她将心中提着的那口气缓了缓，而后苦笑摇了摇头。
姑母如今正是好年华，她想那些过分遥远的事情，倒还不如解决当下的事情。
比如说，如今的平康坊对于自己目前这个，没有封地徒有其表的南平郡主来说，便是个好机会。
想到恭亲王府以及无缘无故的那场梦中，和亲突厥愤愤而死的自己。
顾宝珠指甲狠狠掐了掐自己，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八月晌午天光正好，此时阳光不算毒辣，但轻薄绣鞋脚下的石子路，已经被阳光染上些许滚烫的热意，但顾宝珠的头顶，却自动遮蔽出青绿色的阴凉。
顾宝珠转头，朝着身后贴心撑着伞的桑桑点头笑笑。
她唇角翕动，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另外条青石路上年轻太监急躁高亢的语调打断。
“后面你们几块手脚快些——”
“这位公子溺了水，得赶紧送往太医院。”
“先把人送过去再说，要不然真出了事情，掉脑袋的就是我们这些考虑不周的下人了。”
余光瞥见四个毛头小太监抬着担架，上面横躺着个人，阳光衣不蔽体的模样有些狼狈。
看到这情形，身后的桑桑连忙将青竹伞挡在顾宝珠眼前，遮住未被衣服遮盖的白花花的肉体。
那四个小太监应是刚入宫不就，行动间难免毛躁。
他们见顾宝珠二人将路绕开，连身份也没有看清，便着急忙慌的喊了声姐姐就要道谢离开。
顾宝珠原本也未当回事，谁知余光就那样一撇，担架上横躺那人的脸便映入眼帘。
原本还漫不经心摇着折扇的顾宝珠手微顿，折扇随着咔声轻响合上。
“站住——”
女子娇呵声传来，含着冷然的情绪。
“担架上的人是谁？”
无端带出威严的语气，让前头的小太监立刻顿步。
小太监转头时，便瞧见青竹伞后站着两位姐姐，身形纤瘦颀长很有气质。
女子大半面容，都被看着清凉的竹伞遮挡，只露出半截子精致白皙的下颌。
但端看那通身的贵气程度，不是贵人便是女宫官，都不是他们刚入宫的小太监可以得罪的。
小顺子连忙示意身后人停下，朝着对面顾宝珠先是行了个礼。
他先是恭恭敬敬唤了声姐姐，然后才如实禀报道。
“担架上这人，奴才们也不清楚是谁？”
“今早上花园子里，瞧见这人衣着暴露横躺在假山后的园子里。”
“他自己醒来，看见奴才们吓了一跳，竟就不小心掉湖里了。”
“虽是八月，下头水不冷，但他半分水性也不同，差点就溺死。”
“奴才喊了人过来，这才将他打捞上来，准备去太医院让值守的太医瞧瞧。”
“可别真出什么人命才好！”
小太监声音高亢，含着几分抑扬顿挫的情绪。
顾宝珠听着，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却难得畅快。
担架上的人不是旁人，便是昨晚算计自己的姜山！
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今衣不蔽体快要溺死的情形，这才活该！
顾宝珠心底畅快，可唇角微勾，吐出的语气听着却有些寒凉。
这语气，让人在八月的天，阳光日头晒着正好时候，冷不丁能打个寒颤儿。
“大胆——”
“深宫内院，有男子在御花园衣不蔽体当庭裸奔，成何体统！”
“若是冲撞了陛下，就算有十个脑袋，怕是也不够砍的。”
上位者的威压，让顾宝珠拿捏的很好，小顺子太监闻言连忙噤声跪了下来。
“姐姐息怒——”
“我等初入宫廷，不识规矩，还请姐姐指教——”
小太监战战兢兢又行了个礼，他也不傻，当初湖边将这人救上来，纯粹是因为好心。
左右想着，别真再自己面前出了人命才好。
可眼下情势逼人，他小顺子也不至于为了个旁的素不相识的人，便搭上自己！
于是，他很识眼色的，便想要撇清与担架上还处于昏迷状态的姜山的关系。
小太监面嫩，唇红齿白的模样年岁应当不大却难得机灵。
顾宝珠也不在耽搁，直接吩咐道。
“宫里头半点规矩也没有，衣不蔽体的模样有碍观瞻。”
“按照宫里的规矩，该将人送到宫正处……”
顾宝珠提点了小太监几句，小太监机灵的连声应是。
他连忙指挥着原本欲前往太医院几人，按照这位姐姐说的那样，将这人送到宫正处领罚。
同时，小顺子也在心里面暗暗告诫自己，日后定然不能多管闲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