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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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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浩的庭审我没去看。我不想在那种场合下看到他,也不想让他看到我。昔日的朋友,一个站在被告席上面,另外一个却已经官居副厅,这样的尴尬场景只能让他感到更加的难受。

    他被判了死刑。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的罪名是受贿,金额高达八百多万元。据说他竟然没有要求上诉。

    没有要求上诉说明了什么?这只能说明他已经极度地失望,已经不再有活下去的愿望了。

    接下来对明天浩的判决却让我大为吃惊:受贿一千多万元的他竟然只判了一个无期徒刑!理由是:退赃积极。

    对于朱浩来说,他根本就没有了退赃的机会,因为他受贿的所有钱都在他省城的那个房子里面,所以也就谈不上积极与不积极的问题了。

    不过对明天浩的判决却让人感到很滑稽。我可以肯定地讲,他受贿的金额绝对不止这个数,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县委书记的缘故?难道职务可以抵刑?

    许达非一直没有到丰华来,所以我和董市长仍然仅仅只有工作上的接触。不过朱浩和明天浩的这两个判决却让我不得不去找他一吐为快了。

    一次董市长主持的会议结束后我就直接去找他了:“董市长,您有空吗?我想找您说点事情。”

    “有空的。凌市长,你请坐吧。”他客气地对我说。

    “有件事情我实在不明白,我想请董市长帮我解解惑。”我坐下后说道。

    “别客气。说吧。”他朝我微笑道。

    “三江的朱浩和明天浩两个人,为什么一个判了死刑、一个仅仅是无期啊?从受贿金额上来看,明天浩不是还要比朱浩多一倍吗?仅仅以退赃积极这个理由可能不能服众吧?我对此很不理解。我觉得这样的判决只能让老百姓对我们的法律产生怀疑的态度。法律可是应该讲求公平和公正的啊。”我直接地问道。

    “对他们的判决可是司法问题,与我们政府没有什么关系的。”他仍然在微笑。我心里有些悲哀,看来他仍然在把我当成外人。

    某些官员对法律的干预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他却用这样的话来搪塞于我。

    不过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样子。我也不会,也不敢。而且那种表现完全没有必要。

    “不过我们可以私下谈谈这个问题。只是私下,和我们的身份没有任何的关系。”让我欣慰的是,他即刻补充了一句。

    “我也只是想和您私下谈谈这个问题而已。”我急忙说道。

    “那个朱浩和你关系很好是吧?照我看呢他就是一个傻瓜而已。受贿那么多钱,却把它们当成废纸一样地扔在那里。但是他却并没有把那些钱当成废纸,不然他就不会去贪了。这说明他心里还是很害怕的。一方面喜欢钱,可是另外一方面却害怕去使用那些钱。明天浩也是如此。这些年他受贿了那么多的钱,但是家里却破破烂烂的。他的目的仅仅是给人一种廉洁的表象罢了。可是在三江,谁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所以,两个人都有着共同的地方,那就是人格上的扭曲。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讲,都是罪不可赦,都是蛀虫。”他随即说道。

    我点头,“是啊。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受贿金额少的朱浩却被判了死刑,而明天浩呢?仅仅是一个无期。我对法律还是有些了解的。我知道,这个无期只是暂时性的,一到两年后他就会因为有立功的表现被减刑,然后再到一到时候就可以保外就医了。他真正在监狱里面的时间最多也就五到七年罢了。以我对明天浩的了解来说,他绝对不止那一千多万。几年后他也就五十多岁不到六十岁,他仍然可以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但是朱浩呢?他被判了死刑,老婆也因为患了癌症去世了,现在留下了一还在读书的个儿子。他留给自己儿子的财产就只有那一套在三江的旧房了。董市长,您说这公平吗?”

    “公平,只是相对而言的。”他叹道,“我们国家的法律确实会受到行政上的影响,有时候法律问题也包含着政治,这是不争的事实。对于朱浩来说,他的罪已经达到了死刑的标准,这就是公平、公正。如果不把他的事情与其他任何人进行比较的话,你还会认为他被判重了吗?我相信你也觉得他是罪有应得吧?你现在为他抱不平、觉得他被判重了,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在拿他的事情与明天浩的事情作比较。是不是这样的啊?”

    他的话让我恍然大悟。是的,确实是如此。如果在这件事情上面没有明天浩作对比的话,我可能还真的认为对朱浩的判决没什么问题呢。可是……

    “我刚才说了,法律的问题有时候往往包含着政治在里面的。明天浩从一位普通的教师能够做到县委书记,这一方面说明了他确实又他自己的能力和某些方面的本事,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的背后肯定应该有一个关系网存在的。这很正常。比如说你吧,我们今天撇开你的能力说话,你想过没有?假如你没有某些关系的话,你会这么年轻就当上这个副市长吗?呵呵!我这话说得很直,你不要在意啊。不过我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诉你,法律,有时候也是得讲政治的。”他继续说道。

    我顿时明白了。说到底就是,明天浩后面有人,朱浩却没有。

    明天浩既然后面有人,那么他就不能死。他如果被判死刑的话他就会将他后面的人牵扯出来。朱浩后面的那个人却是明天浩,他已经牵扯出了明天浩了,事情在明天浩那里截止了,所以他必须得死。道理就这么简单。

    “我明白了。”我叹息道。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最关键的地方并不在这个地方。”他继续地道,“最关键的地方是不管朱浩也好,明天浩也罢,他们都不应该去犯罪。这才是最根本的。”

    我大悟。“董市长,我明白了。您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有一点您放心,我是不会去犯罪的。”我真挚地对他说道。

    他却在摇头,“对于我们来讲,最大的危险就是诱惑。因为我们掌握着巨大的权力。我们作为一个人,都有我们自身的弱点。有的贪财、有的好色,还有的因为家庭的某些原因也会成为别人拉拢腐蚀的切入点。所以,你刚才的那句话要做到是非常困难的。在目前的干部体制下,虽然我们在一方面有着巨大的权力,但是另外一方面却没有什么约束的机制,这就很容易让我们在不知道不觉中滥用我们手上的权力。当某一天自己被‘双规’的时候才猛然地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犯罪了,但是这时候却已经晚了。”

    我大为惶恐,我被他的话震惊了。但是我不得不说他的话是对的。

    “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办?”我真诚地请教道。

    “别把自己手上的权力看得太重要。淡化它。”他淡淡地说。

    “这可不容易做到。”我叹息着说,“任何人都会为自己手上的权力而膨胀的,只不过轻重不同罢了。”

    “是啊。”他也叹道,“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啊。不过只要我们做到一点就可以了,那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永远不要在自己的位置上谋利。凌市长,说实话,以前我听说了你的这句话的时候还真的对你刮目相看呢。”

    我不禁汗颜:“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也在尽力地让自己去做到。但是我觉得太难了。”

    “是啊,我们身边的诱惑太多了。有时候即使自己不想去做,但是我们周边的诱惑却促使自己不得不去做。虽然自己并没有直接从中渔利,但是却因为我们的权力让某些公平的东西变得不公平起来,与此同时,虽然自己并没有直接享受到什么好处,但是间接的好处还是有的。”他叹道。

    我深以为然。又问道:“那,怎么办呢?”

    “没办法。”他摇头叹道,“随时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问问自己的良心。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很感动。我感动的不是因为他告诉了我这些,而是我也发现了他的一种无奈,与我有着相同的无奈。

    “谢谢您。谢谢您今天给我讲的一切。”我站起来真诚地向他道谢。

    “有时间多研究政治上的东西。从明天浩和朱浩的事情上你看见了吧?政治是很残酷的。”他也站了起来,小声地对我说。虽然是在他的办公室里面,虽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是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却很小声。

    我点头。我明白他的小声不是为了要防止什么,他这是一种自然,一种对我说了不该说的话的那种自然的反应。同时也代表着对我的信任。我感激不已。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每当我在迷惘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帮我解惑。以前朱浩也曾经帮助过我。我想到朱浩,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悲意。我决定去看看他,我想尽力地去劝说他上诉。我很想帮他——如果在这个时候不帮他的话就没有机会了。这种对他的帮助比直接去帮助他的儿子好得多。

    要去见朱浩可得找一定的关系。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情并不十分困难。

    朱浩出来了,我发现他的脚上带着镣铐。这让我忽然想起来那些革命电影里面的镜头。

    “朱……”我从接见室的凳子上站起身来,试图朝朝他迎过去,但是不知道是怎么的,我的脚没有迈开。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在他的脸上发现任何的表情。他看上去很平静。

    他坐下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上诉?”我知道自己与他见面的时间会很短,所以我直接地问他。当然,我也不能去问他“你还好吗?”、“还有什么对我说的?”这样类似的无用的话语。

    “你不应该来看我。对你今后会有影响的。”他在说,眼睛却没有看我。

    “法律也不能回避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我说,“告诉我,为什么不上诉?”

    “我上诉还有什么用处吗?”他淡淡地说,“既然判了我死刑,这就说明我的罪达到了那个程度。而且,有的人也很想我死呢。因为是我把他供出来的。”

    “嫂子已经不在了,你的儿子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去看过他,他的情绪很成问题。我担心他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会出事情。也许你活着才会让他能够正常地学习和生活下去。你想想吧。”我说。

    “我上诉有用吗?”他说,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你不上诉怎么知道有用还是没用呢?”我说。

    他不再说话。

    我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至于他接下来是上诉还是放弃只能取决于他了。

    两天后,我从内部信息得知,朱浩上诉了!

    我想帮他,但是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应该去找谁。董市长是肯定不能去找了,因为他已经说了,朱浩是罪有应得。况且我和他的关系还达不到那个程度。许达非也不合适,因为他级别太低了。

    朱浩的案子是在丰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他只能向省高级人们法院提起上诉。这件事情只能去找那个人。

    我极不情愿。

    我忽然想到了秦连富。说实话,我也很不想找他,因为我麻烦他的事情够多的了。而且好像我和他认识以来都是我在找他的麻烦,而他似乎却从来都没有找过我办什么事情。

    为了朱浩,再去找他一次吧。我说服自己说。

    “大哥,在什么地方啊?”我打通了秦连富的电话后问道。

    “在省城呢,”他回答,“对不起啊,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件事情我还没有操作好呢。”

    我顿时一怔,问道:“什么事情啊?”

    “你妻弟的事情啊?你不会上次是因为酒醉后给我打的电话吧?”他问我,很诧异。

    我顿时想起来了。因为张杰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也将那事情搞忘了。

    “大哥啊,是我的不是。我那妻弟前些日子不小心从高处掉下去摔死了。对不起啊,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对他说道。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他问道,声音里面带着诧异。

    “是的。我老婆伤心了很久呢。”我说。

    “幸好我没安排好那件事情啊,不然的话我还不好对别人说呢。”他说。

    “唉!别说这件事情了。对了,你准备在省城呆多久啊?”我随即问道。不过我确实不想再提起张杰的事情。

    “还有两三天吧。”他说。

    “我准备马上到省城。这样吧,明天我们俩见一面?”我说。

    “好啊。”他说,随即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见了面我们再说吧。”我说。

    即刻给小凌打电话让他备车。

    我回家去了一趟,晶晶上班去了,母亲在家。我给母亲说了一声出差的事情。

    “我真想和你一起去啊,我想看看非非。”母亲说。

    “妈,以后吧。现在您走了,朗朗谁带啊?”我说。母亲不住地叹息。

    在路上我才给晶晶打了一个电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去省城啊?”晶晶问道。

    “马上。即刻出发。”我回答说。

    “我要到省城去开一个麻醉方面的学术会议。你等一下我,我和你一起去。”她说道。我大吃一惊,忙道:“行,我等你。”随即吩咐小凌将车调头。我暗自庆幸自己离开丰华还不久。

    接到晶晶后我们再次朝省城而去。

    到达省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和晶晶住到了江南医科大学的那家酒店里面。因为她的会议就在我们的母校召开。

    进了房间、我们分别洗了澡,我本来准备早点休息的,但是晶晶却说想到母校去看看。我只好陪着她。

    在母校的校园里面,晶晶挽着我的胳膊,我们俩像初恋的情人一样在校园里面散步。我顿感世事的变化无常——想我在读书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多年后自己的妻子竟然会是她,我身边这个我现在深深地爱着的晶晶。

    她温柔地挽着我,校园里面安静而静谧,时不时地有一对对学生情侣从我们身边过去。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晶晶,放开我。你看,这里的情侣都是学生。”我轻声地对晶晶说。

    “在我的眼中,你永远都是那么的年轻。”晶晶柔声地说。

    我笑了笑,顿时有了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里升起。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懒觉,待我醒来的时候晶晶已经不在了。我估计她是到学校报道、开会去了。我起床后开始给秦连富打电话。

    我没有想到,这次的省城之行竟然会给自己惹下那么大一场灾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