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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孤守祭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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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园,说白了就是住着死人的地方,说的再明白一点,是“放置”尸体的地方。

    姜国的丧俗跟其他国家不一样,不时兴土木建设陵墓,死亡后的王族中人会被装进一口石制的棺材,棺材样式以身份地位逐次升级,放在陵园中。

    陵园前进后出,依山傍崖,随着地势起伏递进,从上到下有好几层,身份越高越靠前,得到的祭礼也会越繁杂。身份越低越靠后,随着时间的消逝,最终会无人祭奠,默默化作尘土。祭园那便是那些身份低下之人死后的住所,因常年累月无人打理,祭园中处处弥漫着腐朽之味。

    刚开始,我并不明白这样的惩罚意味着什么?东孤那种苦寒之地我都能活过来,祭园那样的地方,我怎么会害怕?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祭园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它有多恐怖,而是在于它里面住着怎样的人?

    第一次进入这个一片荒凉的园林建筑,有个人站在门口迎接我,吓了我一跳。

    后来才知道她是这里唯一的活人,叫姜堂,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妇人,面容丑陋,负责维护祭园的日常管理,也就是扫扫地、松松土、剪剪草。她的脸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故意毁了容的,时间太久,疤痕已经跟岁月凝固在了一起,那双眼睛对世界充满了仇恨,

    她冷冷地告诉我,这里住的人生前都是姜国的公主。

    我说:“难道不是那些身份低下的王族中人吗?”

    她的嘴巴已经严重变形,声音也变得可怖,说:“你错了,这里都是出身高贵的姜国公主,就像你一样。”

    在未来的日子里,她指着一个又一个石棺,用冷漠的语言阐述那些公主的往事:

    在祭园中一个很小的角落,躺着一个样式普通的石棺,没有图案,没有名字,石棺上有一束早已枯死多年的野花,她说,那是济阳公主。

    济阳公主出身高贵,生父为君生母为后,同胞兄长后来也为君,是当时国君仅有的一个女儿,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拥有自己封地的公主。她口才一流,才华横溢,喜结名士,脾性也豪爽,是东土大陆有名的才女。多少世家公子不辞辛劳千方百计要纳她为妻,都被她一一拒绝。她生活的那个年代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年代,连日大雨冲段了河堤,洪水泛滥,民不聊生,灾后痢疾来势汹汹,很多百姓食不果腹又被疾病折磨,济阳公主前去礼国借医借粮,将姜国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了出来,但因信守承诺,姜国也无力偿还债务,最后被迫留在礼国圣殿中,终生奉养礼堂圣女,以身赎债。据说左渊与公子册的生母就是由她教导出来的。她的名字我是从公子册的嘴里知道的,他说他的母亲生前曾经有一个未了的心愿,那就是没有将济阳公主接到照国。而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照国君子平寻君段崖的生母。

    圣殿师母不婚而孕在当时是丑闻,她回到姜国,她的生父,姜国国君亲自给她赐了一杯毒酒。生前一身荣耀无边,死后一座寂寂孤坟,连个名字也没有,当年记得济阳公主的人纷纷离世,如今唯一还记得她的人恐怕就只有这个孤守祭园的老婆子姜堂了。

    我想起那个在钓风居仙风道骨不惧权势将公子册呛得无地自容的平寻君,他与左渊或许是因为上一辈人的关系才会如此秘密合作这么多年吧?

    我问那束花是谁放在这里的?

    姜堂说,一个老头子,普通农夫,每年都会来看她,三年前离世后,就再也没有来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我又指了另一个角落里的石棺材,问:“这里躺的是谁?石棺上还没有青苔,是刚刚过世不久的吧。”

    姜堂看都没看一眼,说:“那是嫁去照国的苏娘娘,她是因为景公主而死的。”

    我的心突然被电了一下,苏娘娘,那个一面之缘,惊艳到了我,捧着酒杯,要毒害我的苏娘娘?我不敢相信,问:“是那个苏……苏娘娘……”

    “是的,三年前,她身披素衣回到姜国,一条白绫悬了梁。自古失夫、失家、失国回到姜国的公主都只有这么一条路,而且死后无名无姓,只能葬在这里。只有那些壮烈牺牲的公主才有资格回迁葬到父母身边。苏娘娘是因为守礼失败,你没有死,她自觉罪有应得……”

    接下来,我忍着巨大的悲伤,指着一个又一个寂寞荒凉的孤坟,问:“这些……这些……你都知道她们的来历吗?”

    姜堂说:“当然,以后你也要记得她们的来历,我死后她们才不会被世人所遗忘。”

    想要未来要跟这些孤魂住在一起,我的内心一片苍凉。作为一个来自人命可贵、追求自由的时空的人,我心里的那种悲痛感不是他们这个时空的人能理解的。

    每日每夜,我几乎都能听到那些公主的哭啼声,有时候睡着睡着,就会恍惚身边站着一个人,睁开眼就只有夜风扫地。

    鱼老作为我的私人医生,他经常忧心忡忡的说:“你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必须要静心修养,要不然我会对不起别人的。”

    我笑着安慰他:“没事,景公主不会死在这里的。”

    这个老头很神奇,总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滑滑”,这么多的年的相处,我们已经成为一群在乱世中互相抱团取暖的小团队了,所以陪我来到姜国的除了鱼老,还有一起避难的代伯与烁央,他们隐姓埋名,成为我的小伙伴。

    烁央依然喜欢翻墙,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到祭园陪着我到天亮。

    代伯会偷偷送些书给我看,我在他的鼓励下,开始书写祭园记(姜国公主传),把姜堂告诉我的故事写进书里,让更多的人记住她们。

    不但是我本来以为,连东土列国的人都以为,姜国是靠这些有才有德有颜的公主才能立于乱世中的东土大陆不到,对归国的公主一定也会很仁慈。可事实是,每当她们死亡、遭到软禁,姜国都会宣布病逝、远行、隐居,然后告诉其他的公主,逃回姜国只有死路一条。

    听着姜堂的故事,写着祭园记,心里好难受!

    半夜的时候会梦见她们,然后坐在床上发呆到天亮,求烁央别走,留下弹琴给我听,烁央经常取笑我:“你捧着国书站在朝堂上冷声宣布:景公主不再是姜国人,至死都不会进入到宗社之中,立在王族谱里,不是你姜国不要景公主,是景公主不要姜国的那种气概去哪里了?”

    我说:“如果被除国的不是照国而是重国,他们会不会巴巴再造一本礼书,将我包装好送给照国。”

    燕山关一战,兵败如山倒,连公子册都无力阻碍来势凶猛的“洪水”,重国军队直捣黄龙,兵临照都,礼器被撤,照国已经除国了!

    鱼老说:“要不我们逃出去吧?”

    我说:“不了……”

    说实话我也不想逃,要逃他们也拦不住。

    如今战乱连连,姜国一隅偏安,这里很安静,祭园记是我唯一的念想,虽然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但我也不会学着姜国的公主自尽,毕竟这太没面子了,会被小伙伴们嘲笑。

    我最希望的是,能够离开景公主的身体飞升到那个白茫茫的世界,去找找公子册的灵魂。

    以前,我从来都不相信灵魂,现在我深信不疑。

    以前我也不相信,在这个信奉才学的世界,一个神医、一个士子、一个琴师、一个公主,在这里会缺钱,而现在,我们真的很缺钱。

    鱼老在陵园附近摆起了药摊,每日几分钱,仅能果腹。

    烁央街头卖艺,把我教给他的那些流行歌曲传播到了大街小巷,观众不少,银子不多。

    代伯自己开了一个包子铺,做起士子们最看不起的生意,但他赚的最多。

    护送我们而来的照国卫士,在第一天就与我们告别了,说要去找公子册的尸体,前两天收到一封四个字的信:尚未找到,让我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在这个寂寞寒冷的祭园,我一呆就是一个春夏秋冬,有时候我会开玩笑,如果代伯愿意还是可以将包子行业发扬光大,成为姜国的富人的。但是我心里却知道,列国对士子态度宽容,只要有才学在别国依然会被重,代伯作为照国士子中的领军人物,卖包子真的很委屈,还好,他想的开。

    而烁央,那双能弹出绕梁三日之音的手,在街头卖艺是玷污了音乐的高雅性,还好,我把低俗的音乐引进了东土,算是开创了另一派曲风吧。

    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关于照国的信息飞天突然盖地而来:

    照国国破,国君死节,公子册失踪,照都百姓将城门关上,选择顽抗到底,重国强兵重弩,围攻照都,火烧、水淹、断粮、反间,不知花了多少精力都没有把照都打下来,有人劝左渊,放弃照都,火速进攻姜国,与东线会师,一举拿下东土大陆中原地区,但是左渊没有答应,整整打了一年才把照都给打了下来。

    代伯说:“以前列国打仗,尤其是大战都是靠着兵马车骑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讲什么计谋的,国君若除国,礼器被毁了,都城百姓打开城门即刻就投降了,哪有鱼死网破的道理。”

    我看着我的祭园记,满意的翻过另一页,笑着说:“可能是前几年在照国玩弄礼器,玷污了礼器在照国百姓眼里的神圣感了吧?本来就是不可靠的东西,把信仰寄托在死物身上,还不如寄托在情感上可靠一些,这一次列国大战让人们顿悟了,就算没有了礼器没有了国君,他们还是认为自己就是照国人,一定要负隅顽抗吧?”

    在东土世界,人们很单纯,打战是国君和士兵的事情,不关百姓,列国也不会在自己国内强制征兵。我就见过,一条及膝的小河两边,东边两国军队厮杀正浓,西边的百姓若无其事的在耕作,还有几个老头子搬来凳子观看,一边看还一边打赌的场景。而战事一旦进入攻城略地战,守城的将领会先通知城内居民暂且出城一避,等战事稳定再回来,围城的将领也会平安将他们安置到不被战事牵连的地方。

    所以城中百姓不太关心战事,更不会参与到战争中,他们只认礼器,礼殿中立着谁家的礼器,谁就是这座城池的君主。

    照都全城百姓负隅顽抗,成为一时佳话,也让姜国平安了一年。

    代伯说:“现在士子们,都在讨论要弘扬兵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