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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剔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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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补足一半购买比例或等两天可破。感谢支持正版】  怡君展目四望,见马厩建在马场北侧,南侧的倒座房有仆人进出, 东西两面有树林,余下的空间是已荒芜的草地,以围栏圈起。

    程询语声温煦:“程禄的父亲是程府的老人儿, 亦是相马的好手, 为此,我出银钱建了这马场。有几年了。”

    “以前竟从没听说过。”怡君抚了抚坐骑的鬃毛, “前两年, 我和姐姐学骑马的时候, 家父派人专程去山东买回两匹马。眼下看来, 是舍近求远了。”她侧头看着他, “这马场,是不是只与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询道,“来这里看马的人, 多为亲朋。马有灵性, 不是熟人的话, 担心它们得不到善待。”

    “所虑在理。”怡君道, “毕竟,有的门第用清一色的宝马拉车。”

    程询莞尔。

    听得飒沓的马蹄声, 怡君转头望去。

    和暖日光下, 生龙活虎的一群马离开马厩, 撒着欢儿地奔跑在黄叶微摇的草地上。

    冬日的萧瑟, 便这样鲜活、灵动起来。

    她带住缰绳,跳下马。

    程询笑一笑,随之下马,站到她身侧。

    一匹小马驹很快得到怡君的瞩目、凝望。只几个月大的小马,通身枣红,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神采飞扬地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身侧——那必是它的母亲,一大一小浑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小马驹会侧转头,飞快地仰脸看一看母亲,凑得更近。它的母亲亦时不时地侧头看它一眼。

    “真可爱。”怡君由衷地道。

    程询转头看着她。

    她穿着深蓝色道袍,长发利落地用银簪绾起,再无别的首饰,却衬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为精致昳丽。

    她的睫毛被暖阳镀上细碎光芒,唇角愉悦的上扬,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现。

    她转头,认真地看住他,“我要画这对母子。”

    “好。”程询毫不犹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转头望着那对母子,凝眸观察,让最触动自己的一幕在脑海定格,刻画出鲜明的痕迹。

    最好的画作之一,便是过滤周遭一切,完全呈现打动自己的事物在当时的样子。不需担心布局。能打动人的景象,布局浑然天成,只看你有没有领略。

    骏马结伴奔跑了好一阵子,慢慢分散开来,悠然漫步、嬉戏,或是寻找可食的草木。

    程询这才出声相邀,牵着坐骑带她去看留在马厩里的那些马儿。

    马厩建盖得很精致,空间够宽敞,收拾得很整洁。

    有几匹马是程询只要过来就亲自照看的,它们亦对他很亲昵:看他留在别处时,便略显烦躁地来回踱步、打响鼻,待他到了近前,便凑过去轻轻地拱他的手、肩,淘气些的,索性拱着门栏撒娇,要走出自己的房间。

    那一双双眼睛,美丽、单纯。

    程询抚着马的背、头,语声柔和地跟它们说着话。

    怡君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言语,看着他修长洁净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颜。

    他对这些马,就像是对待友人、孩童一般,温驯的会夸赞“好孩子”,淘气的会笑骂“混小子”。

    这般的世家贵公子,是她所不曾看过、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个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会来这里。”原路返回大门时,程询漫不经心地说。

    怡君哦了一声。

    程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间,“那里是我的画室,只要得空就会画马。”停一停道,“我最爱画的是马,但总觉着画得不够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怡君微微扬眉,心头起了涟漪,“为何告诉我?”

    “不该告诉你么?”他笑笑地反问。

    应该。她在心里答,面上不自觉地笑了。

    程询话锋一转,“得空就来转转?”

    “……好。只要得空。”她说。

    程询停下脚步,指向她一见就喜欢的小马驹,“它叫随风,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爱的,下次你来,我把它们正式引荐给你。”

    怡君听着有趣,大眼睛里光华流转,“荣幸之至。方才我有没有见到随风的父亲?”

    “没。”程询笑道,“那厮是关不住的,这会儿有人带它出去玩儿了。”

    怡君更觉有趣,轻笑出声,“它有福了,你们亦是。”

    “的确。欢喜是相互带来,人与人之间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赞同。

    程询说起别的事:“上午,程安与夏荷对弈,我瞧着程安有几次汗都要下来了——夏荷该是近朱者赤的缘故吧?几时得闲,你我对弈几局?”

    “好啊。”怡君欣然点头,“我私心里敢说一句相较而言擅长的,不过棋艺而已。”停一停,对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晓。”

    程询对上她视线,笑意袭上心头,再直达眼底。她棋艺之精绝,在前世,他是领教过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潜心苦学。

    就要行至大门口,程询柔声道:“我等下次相见。”

    “明日不就能再相见么?”怡君笑盈盈的,四两拨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无奈地笑了,到底还是道,“随你怎么说吧。”

    在她看,差别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门口,程询笑着看她上马,与护卫绝尘而去。

    目送她远去,他到房里换了身衣服,策马离开马场,兜兜转转,到了城中一所寻常的小四合院。

    进到厅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洁,只是目光呆滞。

    他瞳孔骤然一缩,片刻后,缓步趋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软榻上蜷缩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彦、瑞……廖、彦、瑞……”一遍遍重复。

    廖彦瑞,北廖家的当家做主之人,廖文咏、廖芝兰的生身父亲。

    程询缓步走过去,抬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头、后颈,安抚小动物一般地轻柔,语气似长辈一般的和蔼温缓:“别怕。元逸,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

    怡君走侧门进到内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儿。

    吴妈妈匆匆迎上前来,面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北边的太太小姐上午就来过了,不知为何,下午又来了一趟。她们走后,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说等您回来之后,和大小姐一起去见她。”

    母亲找不到她的时候太多了。挺多时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认是跟母亲各过各的,出行大多不会告知,母亲想借题发挥的时候,由头一找一个准,她们姐妹也无所谓。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兰过来说了些什么。

    想不出,便不费力气,抓紧更衣去见母亲。

    廖碧君听得妹妹回来,从床上爬起来,从速更衣洗漱。

    姐妹两个一起去见母亲。

    廖大太太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审视两个女儿片刻,语气沉冷地道:“明日起,你们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课了。有法子的话,便将叶先生劝回来;没法子的话,便自学成才吧。程家委实不是上得了台面的门第,不知何时便会满门覆灭——我如何得知的,你们不需问,照办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声,“您还是说说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说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则道:“叶先生都未诟病过程家只言片语,怎么北廖家的人说话就那么有分量?娘,您要是这两日看我们不顺眼,责罚便是,上别人的当还惩戒自家女儿便委实可笑了。”

    “你们知道什么?!”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肃,“那程家做的事……简直令人发指!那种门第,你们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辅所为,还是解元所为?”怡君道,“这一点,您得说清楚。”

    廖碧君则是愤懑地道:“北边那家是要疯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语间得罪了廖芝兰,她们怎么下午就来这么一出含血喷人的戏?龌龊!小人!”

    与廖碧君结缘,是夏日的事。

    她每隔半个月会到王记纸笔铺添置文具,他与王记老板相熟,且常去对面的湘菜馆用饭。

    初次在王记巧遇,他被她的美艳吸引,忍不住上前攀谈。

    相识后,他就掐算着日子,继续在王记与她碰面,慢慢熟稔起来。夏末时节,他鼓足勇气,邀她到湘菜馆一同用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点头答应。席间,因为都喜欢琴棋书画茶道,相谈甚欢。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喜欢她的样貌、才情和单纯的性子,从不掩饰;而她也分明是欣赏他的,笑盈盈望着他的时候,目光温柔,那是想作假都不成的事。

    可是,她是南廖家的长女。他留心打听之后,颇有些无所适从:南廖家对两个闺秀寄望颇高,低于他们的门第托人前去提亲,都是当场婉言回绝,他这般没有功名的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得。

    于是,满心指望着秋闱高中,结果不需说,让他着实愁闷了一段日子。

    没料到,再相见,廖碧君反倒婉言宽慰他:“考取功名就像走路捡到金元宝,运气可遇不可求,全在于考官的眼光。你不是生于京城,又没有熟知官场的亲朋,自然就揣摸不出各位考官的喜好,不中只能是这个缘由。”

    他就苦笑,“终究还是才疏学浅。像程解元那般的奇才,不论是怎样的考官,都能高中。”

    “那是不世出的人物,寻常人若跟他比较,都不用活了。”廖碧君巧笑嫣然,“反正,你有真才实学,我确信无疑。”

    他听了,心里一面甜丝丝的,觉着她实在是朵温柔的解语花;另一面则涩涩的,她之前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他这种地位,如何都跟高门子弟搭不上关系,临考前便没人给予中肯的提点。

    于是他想,如果她肯下嫁,那么南廖家就算为着颜面,也会尽心帮他考取功名。

    这姻缘成不成,全在她能否说服双亲。

    不管怎样,他得试试。上个月相见,临别前,他约定了日子,告诉她有关乎彼此的大事要定下来,只看她肯不肯再相见。

    她红了脸,没说话。

    将至正午,商陆走在街上,抬头望去,碧空无云,暖阳高照。少见的好天气,应该会赐予他好运气。

    .

    姜道成坐在书案前,逐一看过廖家姐妹这两年交给叶先生的功课。

    廖碧君所作的字、画不少,廖怡君的功课绝大多数都是临摹的字帖、名画,少数是自己画的一些名花。

    姜道成不免皱眉,“怎么回事?总让廖二小姐临摹,这不耽误她么?”

    “哪儿啊。”叶先生连忙解释,“那孩子字画皆精,但是不想张扬。交给过我一些挺出彩的画,但是,您和程大少爷不方便看吧?”

    姜道成瞪眼,“我们两个难道是藏不住话的人么?”

    程询接话道:“先生有言在先,我定不会随意与人谈及。”

    叶先生一笑,转身从书柜里取出几轴画,“既然如此,二位就看看。”

    先展开来的,是一幅猫蝶图,猫儿憨态可掬,蝴蝶翩然轻盈,花丛妍丽似锦。

    姜道成长眉上扬,“这丫头,工笔画竟作得这般好。”

    “这自不必说,水墨其实也不错。”叶先生展开另一幅,“我在她这个年纪,远不及她的功底。”

    姜道成敛目细看,仔细回想,笑着颔首,“的确。女孩子家,笔力需要常年习练,笔法有无灵气,却是一看便知。”

    叶先生继续夸赞爱徒:“再有,这孩子棋艺绝佳,认真与我对弈的时候,就没输过。”

    “……”姜道成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难为你了,这也好意思说。”

    叶先生笑出来,“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您棋艺就不是一等一的好,我远不如您,遇见深谙其道的人,能不输么?”

    师徒两个说笑期间,程询将猫蝶图拿起来,细细看着。

    的确,她最出彩的原本是工笔,后来是因着他和之后的经历,才潜心于水墨,意在收敛性情,要自己清醒自知。

    而他是因为她,一度专攻棋艺、苦练工笔,又在很多年里碰都不敢碰,要到最后几年才捡起来。

    姜道成对徒弟道:“廖大小姐的书画,与同龄的孩子们相较,算得中上。看来看去,她该是心性单纯脆弱之人,如此,你不该教她音律,该让她在书法、水墨上有所进益——这两样,教导得当的话,能让她心性慢慢转为沉静坚韧。”

    “这我自然也晓得,”叶先生苦笑,“可是,她无心更上一个台阶,我又能怎样?”

    姜道成哼了一声,“能怎样?把看法跟她直说就是了。虽说是官家闺秀,也不能坏了你我的招牌。她若何事都见好就收,索性早早把她打发了,让她另请高明。”

    “……”打量官宦之家对我,都像您对待我一样么?叶先生腹诽着。

    “姜先生所言甚是。”程询放下猫蝶图,笑着接话,“不如这样,姜先生明日见一见廖大小姐,把这些跟她言明。”

    姜道成当即点头,“好!”继而对徒弟说起怡君,“廖二小姐现下的情形,你还每日让她临摹就不对了,沉淀心性固然重要,但不是你这个法子。眼下就该让她自己布局作画,若一半个月出一幅好画,便是你这为师的功劳。若章法不对,你就好生指点。”

    “我也知道,想等到明年再……”

    “明年她和她姐姐就多大了?家门不给她们张罗婚事么?”姜道成吹胡子瞪眼的,“她要是开春儿就定亲,你是不是就得滚回廖家去教她?但要是那样的话,算怎么回事?程家、南廖家怎么跟外人解释?”

    “……”叶先生汗颜,转念又是一喜,“我听您的就是。只是,您也看出我教导无方了,日后能否时时帮我点拨这孩子?”

    “我怎么点拨?”姜道成气呼呼的,“工笔画我只会赏看,并不擅长。”说着看向程询,转为笑脸,“难得遇见个好苗子,你得帮我徒弟教成材。”

    程询从容笑道:“这是答应过您的,自然不会反悔。”

    叶先生笑开来,深施一礼,“感激不尽。”

    .

    午时将至。

    湘菜馆二楼临街的雅间,廖碧君站在窗前,望着街上行人。

    商陆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从街对过走向这边。她喜上眉梢,赧然而笑。此番相见,他就会把话挑明,结束暧昧不清的情形。

    可是……

    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疾步上前,拦住商陆,说了几句话,商陆便随他仓促离开。

    廖碧君的面色一点点转为苍白。

    是怎样的事,能让商陆在这样的日子抛下她?

    临时出了什么大事么?

    还是……有心人要阻挠她与他?

    不知道。猜不透。

    在一旁观望的紫云也清楚地看到这一幕,难掩失望之色。

    廖碧君无力地转身,跌坐在椅子上。

    “大小姐,”紫云跟过去,闷闷地道,“回去吧?”

    “……再等等。”廖碧君轻声说。

    .

    商陆随程家小厮来到东院,满腹兴奋之情。

    做梦都没料到,姜道成会亲自遣人请他到程府一叙。

    同一时间的姜道成,身在光霁堂用饭,喝尽一杯酒,纳罕道:“你不是瞧不上商陆之流么?”

    “的确瞧不上。”程询温言道,“可是,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攀比、争端。与其让最出色的人相互较劲生出不快,倒不如给他们安排三两个品行不端的,如此,好的可以达成共识,不入流的仗着狡诈有城府,总能与对立的人周旋一段时日。”

    姜道成无奈地扯扯嘴角,“合着你还是好意了?要让出色的那些孩子用他们练练手?”

    “您这么想最好。”程询含笑为他斟满一杯酒,“若往好处展望,兴许能有近朱者赤的事情发生。”

    “我要是坚持不肯照你的意思办,商陆会是怎样的前景?”姜道成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目光深邃地看住程询,“瞧你这意思,已然知晓。”

    程询坦然地回视姜道成,目光深邃,凉凉地道:“若是那样,商陆要过十几年隐姓埋名的日子,最终,会有沙场奇才设局、今上下令,将他凌迟处死。”前世,是修衡顺道惩戒了商陆。那孩子要谁死,谁就活不成。

    姜道成连声咳嗽起来——程询说话的时候,他在喝酒,听到末尾,惊到了。

    “您这……”程询歉然起身,又递帕子又递水,“不就是凌迟么?有那么吓人么?”

    姜道成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定定地看住程询。

    程询回身落座,坦然回视。

    好一会儿,姜道成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您这又是唱哪出呢?”程询失笑,连忙赶了上去,“事儿还没说完,您还没给我个准话呢。”

    “该说的你不都说了么?”姜道成说道,“这次我信你,照办便是。”

    程询继续挽留,“那也不用急着走,酒还没喝完呢。商陆又不是等不起您的人。”

    姜道成的脚步猝然停下,侧头定定地凝视他片刻,忽又快步向外,气恼地道:“我瞧着你瘆的慌!”哪儿还有跟他喝酒的兴致。

    程福忍着笑走出书房,找到程安面前,低语几句,末了道:“大少爷吩咐的,你可千万得照着办。我另有差事,不然用不着你走这一趟。”

    “你是什么差事啊?”程安好奇地问。

    “不问我也得跟你说。”程福附耳过去,悄声告知。

    程安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大少爷这是不想把日子往好处过了吧?万一老爷知道了,还不得让他跪祠堂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程福笑着拍拍他的肩,“记得帮衬着我,别露馅儿。”

    “明白,放心。”程安敛起惊容,“心里虽然犯嘀咕,差事肯定会办好。”语毕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询的吩咐安排下去,随后去了暖阁。

    进门后,程安毕恭毕敬地行礼,先对廖文咏道:“我家大少爷本就有意请您过来,商量些要事。您二位来得正好,只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个人在场。”说到这儿,转向廖芝兰,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请教学问上的事,就得等一阵子,若只是陪同令兄前来,不妨让小的安排车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门,实在是无暇请您到内宅说话。”别的就不用多说了,程家没有闺秀,总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妈妈出面待客。

    廖文咏和廖芝兰交换一个眼神,便达成默契。后者欠一欠身,扬了扬手里的纸张,“这篇制艺是我所做,很想请程解元评点一番,却一直不敢贸贸然登门。今日若没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

    廖文咏笑着接话:“的确如此。”

    程安笑道:“那么,大小姐就在这儿用些茶点,不挑剔我家大少爷失礼就好。”

    “断然不会的。”廖芝兰嫣然一笑。

    程安吩咐在室内的两名丫鬟好生服侍着,随后为廖文咏带路,去了光霁堂。

    五间打通的书房,居中放着紫檀木三围罗汉床、待客所需的茶几太师椅,四个偌大的书架分别贴着南北墙,东面是博古架、醉翁椅,西面越过两面槅扇中间的一道珍珠帘,隐约可见并排放着的书桌、大画案。

    廖文咏进门后,匆匆打量,见四面雪白的墙壁空空的,没悬挂字画,觉得这书房布置得也太简单了些,不符和程询世家子弟的身份。

    程询穿过珍珠帘,负手走向廖文咏,神色冷峻,目光锋利。

    廖文咏心头一惊,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刚要说话,就听到程询冷声吩咐程安:

    “下去!”

    程安低声称是,出门时带上了房门。

    这脾气也太差了点儿,堂堂解元,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廖文咏敛目腹诽着,就算我无意间得罪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甩脸色吧?

    “你近来是怎么回事?”程询在三围罗汉床上落座,语气有所缓和,眼神却更迫人,“不管什么人,都敢与之为伍么?”

    廖文咏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只觉气势慑人,无形的寒意迎面而来。他知道自己没必要怕程府任何一个人,此刻却不受控制地胆怯起来,强扯出一抹笑,再度拱手施礼:“恕在下愚昧,不知解元所指何事?”

    程询蹙了蹙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可你呢?怎么能与放印子钱的人来往?想做什么?效法他们赚黑心钱么?”

    原来指的是这件事,且认为他只是与那种人来往。廖文咏放松了一些,忙忙解释:“不瞒解元,我也是近日才察觉交友不慎,绝对不会与那等货色同流合污。”

    “属实?”程询眸子微眯,眼神略略温和了一些。真相是廖文咏一句实话都没有,但他不能点破。

    “绝对属实。”廖文咏抬起手,“要我发毒誓您才能相信么?”

    誓言真不可违背的话,这天下哪里还需要王法约束苍生。“那倒不必。”程询换了个松散的坐姿,以右手食指关节蹭了蹭下颚,有些无奈地道,“说你什么才好?这几日,家父吩咐我对城北廖家留意些,不着痕迹地给你们添条财路,说你们曾帮过程府大忙。我前脚吩咐下去,管事后脚就说你品行堪忧。你倒是说说,管事会怎么看待我?”

    廖文咏心头一喜。这几句话,很值得琢磨。程清远这样交代长子,是为着日后说出那件事做铺垫吧?程询现在还不知情,绝对的,若是已经知道,傲气早就转化为心虚懊恼了。他再一次拱手作揖,“全是我的不是,劳解元生气担心了。”顿一顿,很自然地苦着脸哭穷,“这两年家中有些拮据,我打理着庶务,常常焦头烂额。是为此,广交友人,只盼着能遇到个愿意伸出援手的贵人。没成想,财路没找到,却与黑心人称兄道弟起来。”

    程询牵了牵唇,目光温和,语气亦是:“庶务的确是叫人头疼。”他抬一抬手,“方才有所怠慢,你别放在心上才是。快请坐。”

    这态度的转变,宛若寒冰冷雪化为春风细雨。廖文咏喜上眉梢,感觉彼此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道谢落座后道:“日后不论什么事,我都听从解元的高见。”

    程询端起茶盏,“新得的大红袍。你尝尝,觉着尚可的话,回府时带上一些。”

    廖文咏呷了一口,满口称赞。

    程询开始跟他扯闲篇儿,都是诸如他双亲身体如何、他二弟功课怎样的话题。

    廖文咏有问必答,说起二弟廖文喻,摇头叹气,“我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他更不是,资质差,还懒惰。”

    “这是没法子的事情。”程询予以理解的一笑,“家父有言在先,你我两家,明面上不宜频繁走动。否则,我少不得请姜先生把令弟收到门下,悉心点拨。近一半年是不成了,连我们日后来往,都在外面为宜。”语声顿住,等廖文咏点头才继续道,“你也别为这等事情心烦,家父和我不会坐视你们过得不如意。有难处就及时传信给我。”让他解决的难处越多,落在他手里的罪证就越多。

    廖文咏喜不自禁,称是道谢之后,开始检点自己的不是:“今日瞧着小妹一心向学,头脑一热,就带她过来了。真是鲁莽了,下不为例。”

    而实情是,他们盘算着让程家父子出面,让廖芝兰成为姜先生的学生。如今京城有几位出了名的美人兼才女,廖芝兰跟她们一比,就不起眼了,但若能成为姜先生的学生,人们会默认她才华横溢,不愁在京城扬名,来日定能嫁入显赫的门第。

    之所以如此,要怪程清远。今年程清远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不再发力提携北廖家。他们担心被一脚踢开,甚至被灭口,就有必要前来试探,观望着程家的态度做出相应的举措。

    此刻看来,完全没必要担心。程清远所处的就是个日理万机的位置,很多事不能兼顾,怕是早就精力不济,让程询早早地接手庶务,应该就因此而起。

    人顺心了,便特别乐观,怎样的人与事,都能找到个宽慰自己原谅别人的理由。

    见廖文咏的目的已经达到,程询没兴趣再对着那张虚伪狡猾的嘴脸,话锋一转:“解你拮据困境的财路,一名管事已经有了章程。与其我将管事唤来,不如你们单独详谈,有些话,我不便说透,管事却能跟你交底。”

    “是这个理。”廖文咏由衷点头,“琐事而已,自是不需解元费神。”

    “如此,便不留你了。”程询站起身来,竭力忍下心头的膈应,温声说,“改日定要设宴相请,把酒言欢。”

    “不敢当,不敢当。”廖文咏忙起身道,“几时您得空了,我在外面寻个清净雅致的所在,万望赏脸。”

    “好。”程询颔首一笑,送廖文咏出门时说,“我品评别人的字、画、制艺,向来嘴毒。等会儿见到令妹,若开罪了她——”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明白。”廖文咏笑道,“您要是只说几句夸赞的场面话,我和小妹反倒会心生忐忑。”

    程询笑了,“你果然是明事理的人。”言不由衷的话说了不少,这会儿已经顺嘴了。

    .

    廖芝兰随着引路的丫鬟走进光霁堂的书房,面上平静,心里是有些得意的。

    南廖家姐妹得了每日出入程府的机缘,说不定还能与才子程询结缘,只一听,她就难受得厉害。午间见了那对姐妹,意在不着痕迹地打听程府中事,两人却是滴水不漏,看不出是真不知还是刻意隐瞒,不大要紧的事,倒是获得了不少消息。

    回府途中,遇到了闲的没事乱逛的大哥,同坐在马车中,把自己的心思如实相告。

    完全没料到,大哥当时就说,程府门第是高,但我们想去就能去,你快转转脑筋,想个由头。她想出了由头,便有了此刻将要见到程询、得他提点的机会。如此,可以顺理成章地展望得到南廖家姐妹的际遇。

    程询是什么人啊?都说他傲气,但有傲气的本钱,解元是谁想中就能中的?

    只是传闻中的他,便已叫她生出诸多遐思。

    .

    程福换了穿戴,打扮得与程询一般无二。

    程询慵懒地卧在躺椅上,望着程福,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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