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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大结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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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更天,整个芙蓉城尚在沉睡,而陶府却是府门大开,府院内灯火通明,哭声大作。一番哀凄的鼓乐声响后,两列装扮奇异的“打路鬼”当先自府门跃出,率着长长的仪仗,向长街另一头行去。

    仪仗之后,是两列四十名的僧道鼓乐,引着陶诤宽大的灵柩,慢慢行出府门。陶府家人,一色白色孝衣,伴着几辆覆着白幔的车马,自后相随。送葬车马两侧,二十余名一色灰衫,白布缠腰的叶府家人,策马护送。

    “诤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自府中传来。陶夫人大声哭喊,甩脱众人的劝阻,向府外冲来。尽管,爱子已丧,可是,这几日,终究还可略见他的容颜。而今日,这一去,便成永别,唯有那刻着他名字的冰冷牌位,伴于堂前。而那个温和俊俏的翩翩少年,便永随黄土,不复相见。

    “夫人!”

    “夫人!”

    李婶、何叔一同奔上,一人一臂,将她拦了。“夫人,使不得!”李婶急急劝慰,“今日,已是少爷的尾七,夫人这般舍不得,岂不是令少爷不能安心回去?若不入土,便成游魂,投不得胎的!”

    “是啊,夫人!”何叔也急道,“夫人不顾自个儿,也顾着老爷罢,何况,小姐还在月子里!”

    “不!不!”陶夫人拼命挣扎,一手向前伸出,抓向府外漆黑的虚无,“不要走……不要丢下娘,诤儿……我的诤儿……”伤心绝望的哭喊,于这黎明前的夜色中,越见凄厉。

    “夫人!”一辆马车的车帘掀起,风絮儿一身素服,疾跃下车,向府门奔回,扶了陶夫人道,“夫人……母亲,你安心回罢,絮儿定将陶诤哥哥好生送了,母亲保重身子才是!”

    “絮儿!”马上的叶惊非疾疾跃下,一臂将风絮儿揽了,向陶夫人劝道,“伯母,快些回罢,莫令陶诤走的不安心!”抬了头,向何叔微微点头。

    何叔会意,又再连声哄劝,连拉带拽,与李婶一道,扶了陶夫人向府内去。叶惊非望着陶夫人被二人劝回,俯了首,望向怀中女子,低声责道,“我不是叮嘱,莫要下车,莫要掀帘,你……”微微摇头,转了身,警觉的于四周环望,悄声道,“记得,再也莫要出来!”一臂将她揽了,追上送行车马,依旧回入车内。

    陶府的大门,在送葬队伍去后不久,慢慢阖上,府内的白色纱灯,一盏盏熄去,整个陶府,又再陷入一片黑暗,一片寂静,便如……一切,均都不曾发生。

    而,在一片寂静中,一条黑影,自街对面的巷子里,悄悄掠出,绕至府侧,越墙而入,穿过亭台楼阁,沿着花石小径,轻车熟路,向后院摸去,径奔陶凝的居处。

    月光泻下,时时落上那小心穿行的身影,可以望见,那人一袭黑衣,便连面孔,也严严的蒙着一块黑巾。

    寂静的院落,一无声息,仿似,这清幽小院,再无人居住。黑衣人于院门微停,侧耳倾听。院内,仍是毫无声息。身子微微后撤,黑衣人转了头,借着月光,向不远处的湖面亭台望去,那里,也是杳无人迹,一切,静的奇异。

    黑衣人警觉的眸光,于黑暗中慢慢回掠,方才轻捷的脚步,显出一些犹豫。

    诺大的后园,这般的寂静,黑暗中,似是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令他的心,有着片刻的不安。“或者……今日果是不该前来?”黑衣人暗思,但是,陶诤出殡,陶、叶二府的家人倾巢而出,去伴护灵柩,和……那个风沽族的公主。

    这般好的机会,若是错过,日后,怕是又要多费一番手脚。是进?是退?黑衣人迟疑间,但闻院墙内,一声女子低沉的轻咳,隐隐传来。黑衣人身子一顿,仅露的两只眸子,露出一抹喜色。

    侧耳静听,但闻轻咳声隐去,院内,再无旁的声息。“陶凝果然还住此处!”黑衣人暗思,再不多停,身形纵起,疾掠入院墙,毫不停歇,向正屋扑去。

    轻响的房门,引起屋中女子的警觉,低声问道,“是谁?”一声问出,口中低声昵语,似是拍哄着婴儿。

    门外无声,女子迟疑的声音问道,“陶诤,可是……可是你吗?”室外,依旧一片寂静。黑衣人立于暗中,摒息倾听。内中女子隔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陶诤,姐姐知你今日离去,只是……只是有着这孩儿,不能送你,你……你莫要怪我!”低沉的声音,含着一丝呜咽,却强加隐忍。仿似,怕吵了婴儿,惊了夜色。

    门外黑衣人微动,轻捷的脚步,慢慢穿过外室,向内间房门行来。立于门边,闻内中再也无声,微微迟疑,突的摄了声道,“这孩儿,可是察加图的骨肉,你……你又留他做甚?”飘忽的声音,时重时轻,似远实近,果然便如一缕游魂。

    门内女子声音轻声低呼,失声道,“陶……陶诤,果然是你?”停了一停,低声道,“姐姐知道,你被察加图害死,心有不甘,可是……可是……这孩儿,虽是他的孩儿,却也是姐姐的骨肉……你……你放过他罢,待你祭辰,他……他也长大一些,姐姐携了他,于你墓上祭拜……”哀婉低求,声音中,含着一丝惊悸。

    门外黑衣人闻至此处,骤然笑道,“我只道蒲一凡骗我,不想,这孩子竟果然是鄂丽族的王孙!”声音方落,一手霍的拉开房门,疾闯而入。

    床帐内,女子声音失声惊呼,问道,“你……你是何人?莫要……莫要抢我孩儿……”床榻吱咯作响,似是有人向内缩去。

    黑衣人冷笑道,“我兄弟三人,只为蒲一凡空许的财物女人所惑,便替他卖命,我二弟竟因此送了性命,今日,我若得了这孩儿,便可要胁莫尔,奉送财物美女,岂不是较替蒲一凡卖命强些!”

    “些”字出口,在女子的惊呼声中,身形骤起,向床帐扑来。一手方探上帐幔,帐帘,无风自起,帐内探出一臂,骤然向他腕脉扣去,来势竟是极为劲疾。

    黑衣人一惊,急急缩手,身形倒纵,向房门遁去。

    床帐轻掀,一条人影如影随形,骤忽随至,劲疾掌力,带起风起,已印上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胸口一窒,顿觉呼吸为艰,右手疾扬,挥臂挡格,却觉胸前力道骤增,手臂顿然失了气力,软软垂下。紧接着,手腕一紧,已被人牢牢扣上。

    黑暗中,清朗的笑声扬起,喝道,“曲大,叶旭在此,恭候多时了!”随着笑声,屋角“哒哒”两声轻响,烛光溢出,一室明亮,屋角椅中,一人懒懒倚墙斜坐,双手轻拍,赞道,“叶旭兄弟,好功夫!”

    曲大此刻方缓过一口气来,咬牙道,“暗中偷袭,自什么好汉,有种与爷爷明刀明枪,过上三百招。”

    叶旭手臂力紧,低声喝道,“你兄弟三人武功虽高,却是采花窃玉,秽乱江湖,为我武人不耻,还在此硬充好汉,羞也不羞!”抬了头,向叶轼微微一笑,说道,“我与此人交手两回,已知他深浅!却未必强得过叶轼兄弟。”手臂反拧,将曲大双手反剪,拖回屋内,笑道,“快些儿罢,莫要误了七爷大事!”

    叶轼跃起,自椅下摸出绳索,笑道,“府外车马早已备好,误不得事!”说着话,双手力拉,将曲大双手双足,牢牢绑了。曲大但觉肩骨剧痛,不由轻哼出声,抬了头,向叶旭怒目而视,咬牙道,“莫不是曲爷为叶惊非所伤,岂能令你轻易得手?”

    叶旭轻嗤道,“若非你惹上门来,你这般江湖败类,旭爷爷却耻于动手!”一手提了他衣领,喝道,“走罢!”

    转身欲行,但闻帐里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道,“叶旭、叶轼,这便去了?那我又如何?”帐帘一挑,一条曼妙身形,穿帘而出,婷婷立于床前。

    曲大被擒,心中本是惊乱,但闻这女子声音,不觉抬头望来。只此一眼,但见一张鹅蛋小脸,一双清亮大眼,正眨眨的向叶轼笑望。曲大不由一呆,抬了头,向女子怔望,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女子被他瞧的极不舒服,赶上一步,一掌向他面颊扇去,喝道,“瞧什么?”

    手掌未触,却被叶轼一掌接过,微微皱眉,不悦道,“这等恶徒,也不怕脏了手?”一手将她推离,又怨道,“早说我们走了你再出来,你却不听,却被这等淫徒瞧了去!”双眸一扫,但见曲大仍怔怔向女子呆视,不由怒从心起,手掌疾挥,“啪”声脆响,重重掴上一掌,喝道,“不许瞧!”

    女子嗤的一笑,掩唇道,“你这一掌,却较我的重些儿!”笑容乍现,两只小小梨涡,于嘴角若隐若现。

    只那一掌,曲大被打的头眼昏花,欲待要怒,闻得女子笑声,一时又骨软筋酥,说不出话来,强自挣扎欲待再望,却被叶轼使力一拧,肩骨剧痛,再也动弹不得。

    叶旭闻他二人说笑,忙道,“叶芊、叶轼,你二人要闹,办了正事,随你们闹去,此刻却耽搁不得!”

    叶芊吐了吐舌头,笑道,“快些儿去罢,叶怀在城外候了一夜,莫让他久等!”送了二人出门,又再笑道,“我仍扮了陶小姐,在此歇着,明儿你们回来,却要说与我听!”说着话,小手悄伸,偷偷于叶轼手臂掐上一把。

    叶轼吃疼,手臂一缩,却不出声儿,速速向叶旭瞥去一眼,径自提了曲大,向屋外去,口中嘀咕道,“不过是惩治恶徒,有何可说?”

    叶旭转了头偷笑,只做不见,随于他身后奔去,自侧门出府,纵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向城外驰去。

    鼓乐声,穿破夜色,奏出秋日的箫瑟。陶诤出殡的仪仗,伴着哀凄的鼓乐,于街道上穿行。自东向南,再转而向西,绕城一周,慢慢向北城门而来。一路上,灵幡蔽空,冥纸漫地,令清冷的夜色,更添一抹凄凉。

    时近五更,薄雾未散,晨光初显。芙蓉城的大门,缓缓开启,迎来又一日的忙碌。

    陶诤的灵柩,随着仪仗,缓缓驰出城门,于城外祭棚停下,祭棚内,随出等候的亲友,设祭送别。灵柩之后的车马中,陶府一干家人,自车马中,扶出一干送行女眷,上前回礼哭别。

    行过一番祭送之礼,叶惊非将众人劝止,向众亲友拱手而别,令仪仗与一众僧道径回,陶、叶二府一半家人,也随了送行车马回转,叶惊非自率两府四十余人,伴了风絮儿马车,随着陶诤灵柩,向北城外,陶家祖苎而来。

    秋风起,冥纸漫天飞舞,飘飘落入敞开的墓穴。叶惊非一手扶了风絮儿,一双星眸,却是于四周山坡林间暗查,心中暗道,“蒲一凡今日,不知会不会来,若他不来,我昨日一番布置,便是白费,日后,尚须费一番手脚。”抿唇不语,默默盘算。

    风絮儿却于周遭情势均不曾留意,一双水眸,只凝注于青幔盖覆的棺木上。陶诤故去,已整整七七四十九日,于她,仍是仿如昨夜的一场噩梦。

    多少次自梦中哭醒,均盼这不过是她的噩梦,而,每一次真实的认知均知,这一切,均是真的。那个自幼陪伴,自幼呵护她的少年,竟果真去了。而,日后,在她的思念里,他,是她的……哥哥!

    哥哥!这个词自脑中闪过,一年来的情事,尽袭心头,一时间,风絮儿恍如隔世。哥哥,曾经,她将七郎当做哥哥,盼着有这般一个哥哥,陪着她,伴着她,护着她……同时,也被她照护。

    可是,他不是哥哥,不知何时,她望着他时,早已不是原有的温情,而是,一种令她呼吸维艰的怦然心动。

    而……蒲一凡,是她真的哥哥。一个,与她血脉相连,有着同一个父亲的哥哥。可是,哥哥……这个称呼,在那一段时日,在她的心头,却是满满的惊恐,满满的伤痛。

    陶诤呢?如今,她是陶家二老的义女,陶诤,也便是她的哥哥。那自幼的陪伴,自幼的呵护,甚至,那儿时的淘气捉弄,岂不正如一个淘气的哥哥,对妹妹的一种亲近?

    “哥哥!”风絮儿轻声低喃,泪水,不自觉的滑下。是啊,自己心许叶七郎,却对陶诤仍有着许多的牵挂,许多的不舍,却,从不曾想,将自己交付于他。自己的心里,早将他当作哥哥了罢?只是,便连自己,也不知晓。

    慢慢行上山坡,前方,是一片青青翠竹,竹林之后,便是陶家的祖苎。而,陶诤小丧,父母均在,依此处风俗,只于祖苎之侧,修出一道墓穴,将他棺木暂存。

    棺木行上,十余名早至的匠人齐齐迎上,绳索扛抬,拉了棺木,向墓穴中放落。眼瞧着棺木寸寸下移,一点一点没入穴中,风絮儿不禁心头大痛,“哇”的一声哭出,唤道,“陶诤……陶诤……”挣脱叶惊非的扶持,向墓穴扑去。

    “絮儿!”叶惊非疾唤,奔前几步,一把将她抱回,轻声劝道,“絮儿,此刻哭不得!”双手将她环抱,柔声道,“陶诤为你而死,是盼你好好活着,快快活活,如过往一般,你这般伤心,让他如何安心?”

    风絮儿狠狠咬唇,强忍了哭泣,转了头,望向已无法瞧上棺木的墓穴,颤声低问,“七……七郎,你……你说,陶诤……陶诤心里,可曾怨我?”

    “傻丫头!”叶惊非轻轻摇头,抬袖替她拭泪,柔声道,“陶诤对你钟情,他待你之心,绝不下于七郎,他纵是有一时之气,过些时日,也自会忘了,又怎会怨你?”

    微微一停,又轻声道,“你便不见,他去时,唇间含的笑容?他……他为你而死,实是,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

    “欢喜?”风絮儿不解抬头,望向他幽然星眸,“七……七郎,你……你说欢喜?”那般一个少年,便那般魂归九天,而他,竟说他欢喜?

    “嗯!”叶惊非点头,低声道,“絮儿,若是……若是你心里,欢喜的是陶诤,七郎……也愿只做你哥哥,也愿……为你而死,只须,你快快活活的,七郎心里……”

    未及说完,但觉唇上一暖,已被一只小手掩上。“不!不!”风絮儿惊慌摇头,急道,“七……七郎,絮儿不要你死,你……你莫要说这等话,絮儿……絮儿好怕……”

    只这一瞬间,一张小脸,又自惊的惨白,盈然水眸,满是惊怯。短短不过数月,她亲见了太多的流血,太多的死亡,此刻,便只这一语,仿似便可将她击垮。

    苍白的小脸,落泪的水眸,令叶惊非心中一疼。一手取下唇上小手,紧紧握于掌中,轻声唤道,“傻丫头!”俯首于她额前轻吻,张臂拥她入怀,柔声道,“七郎不会死,七郎要伴着我的絮儿……”

    身子前俯,将唇凑于她耳边,悄声道,“絮儿许多菜式,不曾做于七郎吃过,七郎舍不得死,这一世,便日日缠着你,你便日日给七郎做好吃食,莫想摆脱!”

    只这一语,恍然间,便似将二人拖回相依半年的大罗城。而在她身畔的,并非江南叶家的七爷,而是那失去记忆,一文不名的叶七郎,正缠于她身畔,絮絮叨叨,索要美味食物。

    “嗤——”风絮儿忍不住轻笑出声,又再立时忍了,抬手挥去面上珠泪,轻声骂道,“馋鬼七郎!”一声轻唤,仿似越过了重重阻隔,挥去了万斤重担,诸般愁绪尽去,依旧缠绵缱绻。

    那方,叶升行来,立于十余步远立了,瞧着相拥的两个身影,却是不忍惊扰。只是……

    “爷!”闻听身后的催促,叶升无奈低唤,“诸事已备,该下土了!”

    “嗯!”叶惊非低应,揽了风絮儿,向墓穴边上行来,柔声道,“絮儿,陶家二老为长辈,送不得灵柩,陶凝又在月子里,也不得相送,如今,这里便只你是陶诤亲人,你替他填第一把土罢!”

    “嗯!”风絮儿默默点头,转了头,望向已齐齐封好的墓室,身子轻挣,离了叶惊非怀抱,于墓穴边跪下,轻声道,“陶诤……哥哥,絮儿会好好的,替你照应爹娘,你……你安心去罢!”珠泪滴滴滑落,俯身捧起一把土,慢慢向穴中洒去。

    叶惊非心底微松,俯身将她扶起,转了身,向叶升微微点头。叶升手向后挥,扬起的黄土,一锹一锹落入墓穴,渐渐掩去墓门,叶惊非默默注视,心底默念,“陶诤,你放心去罢,我会好生照护絮儿,安置你的家人。杀你之人,陶凝已代你报仇,辱你之人,你亲手雪耻,伤你之人,七郎也必不放过!”

    眸光,自墓穴移开,掠上墓后那渐高渐陡陗的山坡,温和星眸,在那一瞬间,淡出一抹凌厉,一片杀机。

    墓穴渐平,石匠们将凿好的青石,一块块移来。正于此时,但闻山坡上,一声惊悸的呼声响起,一条人影,自山坡上踉跄奔来。

    “七……七郎 !”风絮儿一惊,急急回身,抓上叶惊非手臂,颤声道,“可是……可是蒲一凡?”此一刻,心底掠过极度的惊恐。厨房中,那曲二死于自己之手,蒲一凡亲见,曲二的两个兄弟,岂有不寻自己报仇之理?

    “絮儿莫怕!”叶惊非低声安慰,反手握上她惊的冰凉的小手,一双星眸,却是现出一抹疑惑。

    此处地形,叶升一早查探,若有人来袭,除却坡下的竹林,便是坡顶的密林中可以藏人。而,那片竹林,自己为保陶诤灵柩不受侵扰,一早命人肃清,却是故意将那坡上密林忽略,只为了……

    星眸中的杀气渐浓,叶惊非微微抿唇,暗道,“蒲一凡,你终于来了!”可是……剑眉,突的挑起,星眸中的疑惑,变为惊讶。此一刻奔下的人影,竟是……

    “羽衣!”叶惊非失声惊呼,放脱风絮儿,疾步迎上。坡上奔下的人影,正是客居叶宅的羽衣,此一刻,却是长发披散,衣染血污。

    只此一呼,风絮儿也是瞬间认出,随后奔来,大声唤道,“羽衣,你怎会在此处?”羽衣与陶诤,也不过数面之缘,不必相送,况且,她身子不适,她也不愿劳动。今日四更天时,叶惊非携她悄悄出门,并未惊动羽衣。而此一刻,她为何竟会在此,还是从那山坡狂奔而下,形容如此狼狈。

    “七爷……七爷……”羽衣一眼见了叶惊非,也是嘶声大喊,声音中,带着慌恐,带着绝望,“七爷,救……救冀璃……冀璃……”大喊声中,踉踉跄跄向他扑奔。

    “冀璃?”叶惊非心头骤紧。是啊,昨夜,闻冀璃对羽衣吐露情意,至到他与叶轩等人商议妥当,他尚不曾离去,今日,又怎会放羽衣一人在此?

    一瞬间,心中念头电闪。难道,叶家高手倾巢而出,叶宅竟被人趁虚而入,抓了冀璃,伤了羽衣?可是……不!不会!莫说叶宅中早已有备,便果然是在叶宅中出事,羽衣娇弱女子,又岂能逃至此处?纵掠而上,一把扶上羽衣,急急问道,“羽衣,你……你怎会在此?冀璃呢?他在何处?出了何事?”

    羽衣一把拉上叶惊非衣袖,整个人,已是忍不住的颤抖,双膝跪地,哭喊道,“七爷……冀璃……冀璃……”回了身,向山坡上指道,“快,快救冀璃……快……”气竭声嘶,已是难以成语,但,那迫切的神情,惶急的语气,含着浓浓的催迫。

    叶惊非心头一紧,大声喝道,“叶升,护好絮儿、羽衣!”抽手摆脱羽衣,身形拔起,向坡上飞掠。

    山坡上,昨天夜里,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擒杀蒲一凡一伙,而,羽衣与冀璃的出现,恐是将原来的计划打破了罢?叶惊非心中思忖,足下却不敢稍停,几个起落,已是疾掠上山坡。

    身形方刚窜上,但闻一声惊呼,“叶惊非!”曲三追奔而来的脚步骤停,疾疾回身倒掠,向林中逃去。

    “站住!”叶惊非断喝,身形飞掠,快如流矢,向林中疾追。穿林而入,一眼所见,叶惊非心头一凉,疾掠的身形顿凝,断声喝道,“蒲一凡!”双拳紧握,星眸怒睁,定定望着前方,满身是血,跪伏于地的冀璃。

    蒲一凡满脸得意,挑眉望向叶惊非,冷笑道,“叶七郎!叶惊非!”一字一顿,唤出他两个名字,手中钢刀下指,冰冷的刀锋,架于冀璃肩头,不稍微动,粗眉微挑,唇间挑起一抹戏谑,冷笑道,“叶七爷!你千算万算,万万不料,这叛徒落入我手罢!”

    言语沉缓,语气阴狠,话音方落,手中刀锋一侧,冀璃一声闷哼,肩头鲜血,汩汩而落,与满身的血迹,混于一处。

    曲三立于蒲一凡身侧,大声喝道,“叶惊非,我哥哥呢?你……你将他如何了?”

    喝声方了,一侧林中,暗影微闪,叶轩疾掠而入,一眼见了叶惊非,大喜唤道,“七爷!”转眸间,便欲向蒲一凡抢上。

    “别过来!”蒲一凡大喝,一手探出,握上冀璃衣领,钢刀横上他颈侧,冷笑道,“叶惊非,你若要他性命,便将你的人尽数撤下山去,给爷让路!”

    冀璃失血之下,早已神志昏迷,蓦听此言,神思顿聚,大声吼道,“不!七爷,除恶务尽,不用管我!”怒声大吼,手臂回掠,向身后疾扫。

    蒲一凡手臂回拉,右膝疾出,向他腰间重重一顶,喝道,“叛徒,你死到临头,尚不知错?”

    冀璃被他一拉一撞,喉间发出一声低吟,身子一颤,倦缩一团,向地下倒去,却是衣领一紧,又被蒲一凡一把提起。

    叶惊非见他动作,心头一惊,唤道,“冀璃!”脚步不觉前移,一双星眸,紧紧锁于冀璃身上。

    方才,他那一挥,虽是手臂扬起,却是毫无气力,而,臂肘处,又是奇异的扭曲。再向他双腿瞧时,也只左腿单足落地,右腿斜斜拖于身侧,竟是……叶惊非狠狠咬牙,抬了头,向蒲一凡怒目而视。

    他不知晓,冀璃受了何等折磨,但,此刻一眼可见,他竟是双臂一腿均被打折。若非蒲一凡留他有用,怕是早已如辛涯一般,要了他的性命罢?

    双拳,不自觉的握紧,回了头,向叶轩瞥去一眼,脚步,慢慢向蒲一凡移来。叶轩会意,身形微闪,挡上上山道路。

    蒲一凡心头暗惊,喝道,“站住,若不然本王先将他杀了!”手指紧握冀璃衣领,双足,已是不自觉的后退。叶惊非的功夫,他数次领教,自知身畔只有一个曲三,不足保命,而……他实是不知,冀璃在叶惊非心中的份量,是不是可以令他止步。

    叶惊非脚步一停,凝眸不语,一侧叶轩却悠悠道,“曲三,曲二为蒲一凡所杀,你竟不给他报仇吗?”

    此言一出,蒲一凡、曲三二人齐惊,曲三大呼道,“你说什么?”

    蒲一凡却道,“哪有此事!”

    二人这一分神,叶惊非的身形,顿如一片落叶被风飞卷,掠地疾翻,一指弹出,一粒石子夹着劲风,电闪而至。

    蒲一凡一惊,“啊”的一声惊呼,欲要闪躲,已是不及,但闻“当”声大响,手中钢刀,已为石子击中。蒲一凡手臂剧震,虎口崩裂,钢刀顿时脱手。蒲一凡但沉半身酸麻,却知生死系于一线,左手一紧,便欲将冀璃拖于身前,以为蔽护。

    只这电光石火之间,叶轩身形疾掠而至,一掌飘飘,掌影重重,齐袭二人,另一手前探,已是握上冀璃臂膀。

    曲三闻叶轩一语,心头震荡,未及回神,便觉掌风袭体。一惊之下,无瑕多思,顾不及蒲一凡,身形疾纵,向山下跃去。

    蒲一凡武功平平,全赖冀璃遮挡,只是此时叶轩自身侧袭来,他躲闪已是不及,但觉胸口一窒,眼前一片昏暗,脚步不稳,身子晃得晃,向山坡下滚落。

    冀璃身子失了钳制,单足不稳,晃了一晃,便即倒下。叶轩手臂疾探,一把将冀璃带回,一手于他肩后揽了,唤道,“冀璃!”

    冀璃于瞬间回神,转头见二人逃去,顿然满脸慌急,一双惊急眸光,向坡下望去,嘶声喊道,“羽衣……羽衣……”那二人落去一方,正于羽衣逃去之处相同。

    叶惊非身形未稳,便已斜掠而出,大声道,“叶轩,照顾冀璃!”说至后句,身影已渺,遥遥向山坡下掠去。

    风絮儿见羽衣乍然现身,也是极为惊诧,扑前扶起,连声问道,“羽衣,你为何在此,出了何事?冀璃呢?”

    羽衣满脸惶急,摇头哭道,“怪我,都怪我……”仰了头,向山坡上望去,泣声低唤,“冀璃……冀璃……”

    叶升自后赶到,一臂将她扶起,劝道,“羽衣,七爷赶了去,冀璃定然无事,你且歇歇罢!”扶了她转身,向墓地边上行来。

    羽衣勉力支撑,一步一步随他行去,却又时时回头,向山坡观望。只盼这片刻间,叶惊非能救了冀璃转回。

    风絮儿自后紧随,扶她树下坐了,柔声劝慰,待她心绪渐平,又再问道,“羽衣,你与冀璃不是留于叶宅?为何竟在此处?冀璃出了何事?”

    羽衣连连摇头,落泪道,“都是我不好,我……我这般事,不愿旁人得知,又……又怕累及了你……你与七爷,便……便求了冀璃,趁你们为陶家少爷送殡,悄悄带了我走,可是……可是……”

    “可是,我又不知你们从何处出城,便与冀璃说,我……我不愿再留于西南,行的越远越好。冀璃依了我,说,那便往北,行两日,再折而向东,奔东北方去,再寻处落脚,便出了北城门。”

    “哪知……哪知出城不久,便遇上蒲一凡与曲三,冀璃打他们不过,只得向这山里逃来。我……我一不留神,被蒲一凡擒了,冀璃反去救我,却……却被曲三打伤。”

    “蒲一凡问我,叶家于这城北山中设了多少埋伏,我……我说不知,他……他……”说至此处,羽衣心中悲痛,不禁放声大哭,说道,“曲三不信我说话,竟便将冀璃一条腿打折,说……说我若再说不知,便……便连他另一条打折。我……我实是不知啊……”

    说至此处,羽衣心中伤痛难禁,双手掩面,放声大哭。隔了片刻,方道,“我……我总说不出,蒲一凡说,要留他一条腿行路,他们……他们便将他双臂打折,又……又将他痛加折磨。我……我……”

    原是叶惊非生恐蒲一凡等人半路设伏,伺机劫掠风絮儿,又扰了陶诤阴魂,自出了城门,这一路上,便设下重重埋伏,专为伏击蒲一凡。蒲一凡受了两回伏击,借曲三之力,勉强逃脱,却再不敢沿路袭来,正欲窜至山里,却是遇上欲悄悄远走的羽衣和冀璃。

    叶升听罢羽衣哭述,不由血脉贲张,咬牙道,“这恶徒如此歹毒!”又再问道,“羽衣姑娘,那,你是如何逃脱?”

    羽衣摇了摇头,说道,“闹至上方那片林子里,遇了叶轩大哥,曲三打他不过,便拖了我们向这坡底逃来。混乱间,我……我摆脱曲三,逃了下山……”

    叶升微微点头,说道,“那山上,有我叶家十几个人,谅来他们也逃不掉!”

    话声方落,但闻陶府家人中,一声惊呼,“坡上来了人!”

    叶升急急回头,但见坡上,一人翻滚而落,而在他之前,却有一条极快的人影,向这方逃来,正是与他数度交手的曲三。

    叶升一见,身形顿起,向那人影扑去,同时大声道,“你们护着二位姑娘!”掌风疾扫,已将曲三截上。

    叶轩一掌,分袭二人,以曲三武功高强,使上七分力,却只三分袭于蒲一凡身上。饶是如此,蒲一凡亦是胸口剧痛,喉中发甜。他身子自山坡滚落,勉强定了心神,一待身形稍稳,便即一跃而起,亦向坡下逃来。

    方奔至坡下,但见叶升双掌翻飞,已将曲三截上,叶、陶二府,竟仍有数十人在场。蒲一凡心中暗惊,正欲向一方逃时,却见风絮儿低俯了身子,正自劝哄羽衣。

    蒲一凡心中一喜,暗道,“叶惊非只当这丫头是宝,只需擒了她,何愁不能脱身?”心中念头闪过,已疾冲而至。

    叶府家人大惊,齐声呐喊截上,蒲一凡手臂横扫,冲开率先挡来二人,合身向前扑出,一臂疾探,向风絮儿肩头疾抓。

    羽衣但闻呼声大作,不觉抬头,一眼见蒲一凡扑至,不禁大惊失色,疾喊,“絮儿小心!”双手力推,将风絮儿身子撞向一侧,自己身子不稳,却是迎上蒲一凡。

    蒲一凡手掌抓出,但觉手中一实,心中一喜,使力向怀中疾拖。羽衣但觉手臂一紧,已被蒲一凡握上,紧接着身子不稳,斜着跌出,落入一人怀中,羽衣大吃一惊,失声惊呼。

    蒲一凡闻她呼声,心知擒错,不觉暗骂,“贱婢!”欲要追擒风絮儿,却已为两名叶府家人截上。

    蒲一凡失了兵刃,无从招架,只连连退后几步,一手缩回,掐上羽衣咽喉,冷声道,“你等若是苦苦相逼,我立时要这贱婢性命!”

    风絮儿被羽衣一掌推的向后跌出,未及爬起,便见羽衣落入蒲一凡手中,不由大惊,疾声唤道,“不!不!我们放了你走,你……你莫伤羽衣!”

    蒲一凡一手拖了羽衣,连连后退,向叶升大声喝道,“叶府奴才,你若还要这贱婢性命,便放了曲三!”

    叶升一怔,手中顿然一松。哪知曲三不退反进,左手虚晃,右掌直进,于他胸前狠击。

    叶升一惊,不及迎敌,只斜身闪避,“澎”声闷响,右肩剧痛,已结结实实中了一掌。叶升身形不稳,自侧踉跄奔出,喉中一甜,一口鲜血激喷而出。

    蒲一凡见叶升受伤,不由大喜,大声喝道,“曲三,你去擒了那丫头,快走!”

    “哪走?”一声清啸,叶惊非修长身影,自山坡纵跃而下,向这方疾掠。

    蒲一凡大惊,喝道,“曲三,还不快拿了那丫头!”

    曲三闻喝,心知唯有拿了风絮儿,方可胁迫叶惊非,身形疾展,十指如勾,向风絮儿疾扑。

    风絮儿大惊,转身便逃,向叶惊非迎去,尖声大喊,“七郎……七郎……”

    叶惊非眼见相救不及,深吸一口气,断声喝道,“曲三,你二哥为蒲一凡所杀,大哥也落入我手,你还要替蒲一凡卖命吗?”

    风絮儿与曲三一逃一追,均是发足狂奔,闻喝齐齐一呆。风絮儿心道,“曲二明明是我所杀,怎么说是蒲一凡?”

    此话曲三是第二次听闻,也是一呆,心道,“那日我与大哥于园中引开家人,二哥与蒲一凡去擒这丫头,却不知为何丧生。”昨夜他曾偷入义庄,见到曲二尸身,竟是心窝中刀,一刀毙命,瞧来也非受人暗算。

    风絮儿娇怯女子,又如何敌得过曲二那般武林高手?可是……蒲一凡借重自己兄弟,又怎会去杀二哥?再一转念,又道,“那日所抢婴儿,是鄂丽族王子,察加图之子,他先前不说,待到昨夜,方告知真相,令大哥前去劫夺婴儿,说是用来胁迫鄂丽王莫尔,也不知安的何心。”

    只这一呆,叶惊非身形已疾掠而前,一把拉了风絮儿,藏于身后。一双星眸,却将曲三迷惑神情尽收眼中,淡淡道,“蒲一凡意欲用絮儿与大族和亲,你二哥擒了絮儿,欲行欺辱,蒲一凡阻拦不成,竟一刀将他杀了。”

    他亲见曲二死状,又见风絮儿狼狈情状,虽不知曲二究竟死于谁手,却是将二人心中所思,猜了个大概,此时言之凿凿的说出,竟是不由曲三不信。

    蒲一凡那方闻言,却是大惊,大声喝道,“不!不!曲三,曲二哥,是被那丫头所杀,她……她拿了厨房的刀子……”心中惶急,大声辩解,手臂却是不由松了。

    羽衣心中挂念冀璃,见了叶惊非一人赶回,只道冀璃遇害,不由珠泪滚滚而落。心中正自愤恨,但觉喉间一松,立时身体向下一滑,脱出钳制,身子向一侧滚出一周,连滚带爬逃去。

    蒲一凡大惊,身形疾转,又再向羽衣扑去。此一刻,要擒风絮儿已是不能,唯有这羽衣,可做他救命灵符。

    风絮儿见叶惊非一语,竟收此奇效,不由自他身后探出,一手指了蒲一凡,大声道,“不错,那坏人是他所杀,他……他是我哥哥,自不会眼睁睁瞧我受辱!”

    此话落入曲三耳中,顿如炸雷轰响,暗道,“不错,只因这丫头是他妹子,他方能利用她和亲,巴结上大族。定是二哥见这丫头美貌,临时起念,竟是被他杀了!”

    自己兄弟替他奔波厮杀,除却得一婢女取乐几日,并不曾得旁的好处,他竟只为自己妹子清白,便将二哥杀去!这般念头只在一闪之间。曲三心中顿然怒火狂燃,一声大吼,转身向蒲一凡扑去。

    蒲一凡眼见两步便可追上羽衣,却见曲三奔至,不由大惊,喝道,“曲三,你疯了!人不是我杀的!”不及追擒羽衣,返身迎上曲三,挥掌挡格,仍在不住口的辩解。

    羽衣眼见蒲一凡追至,身子前扑闪避,回身间,却见曲三赶来。她自毕节被擒,不知受了这三兄弟多少凌辱,此时身子倒伏于地,回身瞧见曲三面貌,心中愤恨顿时袭上心头。垂眸间,但见地上青石堆放,而青石之间,却散着十余柄锤、凿之物。

    羽衣不假思索,信手摸起一柄石凿,翻身爬起,身子疾跃,合身向曲三扑去。

    曲三因兄长丧命,此时全数气力,尽数向蒲一凡招呼,加之羽衣受他兄弟欺凌日久,并不防备,待到惊觉,羽衣身子已在近前,曲三身形方转,但闻颈间一凉,一柄石凿,已自颈侧插 入。

    曲三身子一僵,喉间“咯咯”两响,却是已难出声,双目突出,狠狠瞪了蒲一凡,脚步木木前移两步,身子一晃,向前扑跌,仿若一截木桩,砰声倒地。

    羽衣身子攀于曲三颈上,只溅的满身鲜血,随了他一起倒翻在地,心中愤恨不息,拼力拨出石凿,又再向他喉间插落。

    蒲一凡不料生此奇变,微微一怔,便即回神,疾跃一步,向羽衣一掌抓下。他与曲三纠缠间,已被他逼至竹林边,而叶、陶两家家人虽近,却尽数在墓地一侧,若是擒了羽衣,谅叶惊非不敢再追。

    此刻羽衣只道冀璃被害,又因自身所受羞辱,一腔愤恨,尽在曲三身上,于蒲一凡扑击,竟是浑然不觉。

    那方风絮儿瞧见,不由大声疾呼,“羽衣,小心!”不及多想,拔步向她奔来。

    叶惊非身形微晃,抢于她身前,一脚抄出,踢起地上一条捆绑棺木的绳索,信手抄住,疾挥而出。

    蒲一凡手指方触及羽衣衣衫,但闻风声劲疾,不及擒人,疾疾回身闪躲。哪知叶惊非手中,是一条丈余长的粗索,他身形方起,便觉腰间一紧,已被粗索紧紧缠上。

    蒲一凡大惊,身子疾疾一个盘旋,倒地翻滚,脱出绳索缠绕,连滚带爬,转至一杆大竹之后,方一跃而起,向林外逃去。

    叶惊非至此,哪里肯放?身形疾掠随上,手腕疾抖,长索便如一条灵蛇,蜿蜒盘绕,穿林而入,径向蒲一凡袭去。

    蒲一凡发足狂奔,却觉身后风声劲疾,未及闪躲,但觉喉间一紧,一条粗索已死死缠上,身子倒拖,背脊撞上粗竹,再也动弹不得。蒲一凡大惊,双手握上颈间绳索力拉,却觉绳索骤紧,喉间剧痛,张唇欲呼,却已发不出一声,身子挣得几挣,眼前一片昏黑,渐渐失了知觉。

    风絮儿但见蒲一凡被粗索与大竹缠于一处,挣得几下便即不动,一颗心,怦怦直跳,奔至叶惊非身侧,一手拉了他衣袖轻摇,颤声问道,“七……七郎,他……他可是死了?”

    叶惊非微微摇头,垂眸回视,低声问道,“絮儿,莫说他伤了陶诤,杀了辛涯,只他加诸于羽衣身上的凌辱,今日,七郎便不能饶他,你……要为他说情吗?”

    风絮儿紧紧咬唇,向缠于粗竹上的背影默望。那方垂死的男子,虽与她有着共同的血脉,但,诸般事端,只因他一己之私。

    若是无他,便无人逼自己嫁入鄂丽,若是无他,陶诤也不会被动宫刑,便也死,也不得周全。辛涯对他忠心耿耿,只因对自己的爱惜,便被他亲手处死……

    默望良久,风絮儿方咬了牙,重重摇头,低声道,“七郎,絮儿只有一个哥哥,他……他是陶诤!”

    若自己一时不忍,替他求情,叶七郎对自己爱惜,若是竟便就此允了,又如何面对满身伤痛的羽衣、冀璃?如何面对陶诤与辛涯的在天之灵?若是不允,岂不是令自己与七郎,心生嫌隙?那般阴狠之人,又怎值如此?

    闪闪星眸,将她眸是坚决尽收眼底,叶惊非心头一松,柔声道,“你去瞧瞧羽衣!”一手将她推转,另一手却是拼力一拉。粗竹咯声轻响,竹上高大的身影一挣,顿时软垂,却因与粗竹缠于一处,竟是立而不倒。

    风絮儿依言,向羽衣奔去,一臂将她扶起,但见她满身鲜血,不由心中惊乱,连声唤道,“羽衣……羽衣,你……你可曾受伤?”

    羽衣身躯颤抖,勉力撑身坐起,一眼望了曲三尸体,不由哇的一声哭出,转了身,抱上风絮儿,呜咽道,“絮儿……絮儿……我……我……我杀了人……”

    风絮儿紧紧将她拥了,咬了唇,狠声道,“羽衣,恶人不除,终须害了好人,你……你莫怕……”口中劝哄羽衣,自己心底,却是瞬间释然。

    昨日,自己惶急间,拼力一刀,插 入曲二心窝,原是存心拼个同归于尽。其后,再见曲二惨状,心中惊悸,竟不敢直视。此一刻,心中却道,“昨日若是我不杀他,必是为他所辱,日后,又不知他要害多少无辜良善,可见,我杀了他,并无错处!”

    她生性本是良善,但与蒲一凡有着同一血脉,内里亦是有着同一种狠戾。她屡遭欺凌,意欲逃避躲藏不成,却从不起意轻生,紧要关头,往往便是与敌拼个同归于尽,当初怀中藏刀,一意刺杀察加图,便可见一斑。

    羽衣得她劝慰,心中惊悸渐去,转念又思及冀璃,急急回身,望向叶惊非,喊道,“七爷……七爷,冀璃……冀璃……”冀璃如何?可是因此送了性命?心头伤痛,竟是问之不出。

    叶惊非松手放脱绳索,转身将二人一同拉起,抬了头,下巴向山坡处一指,笑道,“你瞧那方!”

    那一方,叶轩背负冀璃,正在叶轼、叶怀二人护持下慢慢自山坡行下,向这方行来。

    羽衣一见,大喜过望,大声唤道,“冀璃……冀璃……”拔步飞奔,迎上四人,一手拉了冀璃手臂,哭唤道,“冀璃,你……你如何了?你……你莫要死,我……我应了你,你……你日后要照应我,你……你不能死……”她情急之下,忘记冀璃手臂折断,一手抓了,连连摇晃。

    冀璃但觉手臂剧痛,一声闷哼,冷汗渗渗而下,黯淡的双眸,却是闪过一抹喜色,身不能动,只微微点头。

    叶轼一旁见状,忙一手将羽衣拉了,说道,“羽衣姑娘,冀璃身上有伤,姑娘当心一些!”

    羽衣恍然惊觉,“啊”的一声大呼,说道,“我……我……一时竟是忘了!”抬了手,狠狠抹去面上泪痕,面孔已是一派喜色。

    叶惊非闻听二人话语,唇角不觉掠上一抹笑意,却是转向叶轼问道,“叶旭呢?曲大可曾料理?”

    叶轼微微耸肩,说道,“我三人绑了曲大,在那方等候诱杀曲三,哪料左右等不至,只得留叶旭那方守了,我二人前来瞧瞧。”转了向叶怀道,“你再转了去,知会叶旭一声儿罢,只说诸事已了!”

    见叶怀应了欲去,叶惊非唤道,“且等一下!”转了身,大步向竹林行去,将蒲一凡尸身自竹上解下,绳索缠了拖回,手臂一甩,掷于陶诤坟前,大声道,“陶诤!好兄弟!你前恨尽雪,安心去罢!”

    风絮儿一旁瞧了,暗思陶诤那般一个少年,只因蒲一凡,竟落至那般境地。念着他生前所受折磨,不觉簌簌泪下,轻声道,“陶诤,你安心去罢,但愿来世,你果然是絮儿的哥哥……”

    叶惊非见她娇弱身躯微微颤抖,不由轻声叹息,低声道,“絮儿,此刻我们将蒲一凡于陶诤坟前生祭,令他走的再无遗恨,只是,这尸体,却是留不得。”

    垂眸间,但见风絮儿抬头望来,盈然水眸,一片迷惑,只得道,“蒲一凡身为风沽王,被大元朝廷追拿,若是有人见他死于陶家祖苎一侧,大元朝廷怕会追究,到时,岂不是给陶家惹祸?”

    风絮儿心头一慌,忙道,“那……那可如何是好?他……他死于这里,陶诤已见,该是心安,怎生处置了才是!”转了头,又再向曲三尸身望去一眼,说道,“还有……还有……”

    暗思曲三为羽衣所杀,叶惊非必也会妥为处置,但那曲二为自己所杀,叶惊非并不知晓,却不知又当如何?

    叶惊非并不知她心思,只道,“絮儿,你且安心,这等事,自会处置妥当。”转了头,向叶轼道,“你们留于此间,定须清理干净,莫要留下痕迹!”

    又再向陶、叶二府之人道,“今日之事,莫要有一字泄露,以免招祸。”见众人应了,便命人抬了冀璃,向山下去。

    风絮儿一旁默闻,见他吩咐人径去,一由一手将他拉了,转了头,向一侧石匠望去。

    叶惊非见她倒思的仔细,不由嗤的一笑,悄声道,“傻丫头,我山上山下设伏,便是石匠,又岂会用外人?”眼见众人已向山下去,叶轼等人也着手清理尸体血迹,便揽了风絮儿下山回城。

    回程一路,叶惊非弃马乘车,与冀璃、羽衣、风絮儿一同坐了,慢慢将今日之事讲述。说道,“昨日得了曲二尸身,我便派人连夜去查他底细。哪知一查之下,这三人竟是两年前,江湖新起的三个采花大盗,这两年内,也不知坏了多少良家女子。”

    “三人为祸,江湖震怒,聚众追拿,却因这三人武功高强,竟被屡屡逃脱。只是这三人于中原也已无法立足,方避往西南,不想,竟遇了蒲一凡,一拍即合,做下种种恶事!”

    羽衣垂了头,默默听闻,闻说“坏了多少良家女子”,触及心事,不由簌簌落下泪来。风絮儿见状,忙环臂将她揽了,连声劝慰。

    冀璃默然片刻,低声道,“恶人多行不义,七爷替天行道,果然是天理昭障!”

    说话间,车马入城,叶惊非道,“陶诤丧事虽了,我尚须入陶府去,与陶家二老做个交待,令二老安心,你二人且随了叶轩回去,冀璃大哥身上之伤,须好生瞧了,养些时日!”

    当下吩咐叶轩好生照应,与风絮儿自街角下车上马,赴陶府去禀了陶家二老。于山上一番厮杀绝口不提,只说诸般祸患均已除去,望二老安心,也令陶凝安心。

    二人小坐辞出,向叶宅行来,方入府门,便寻叶轩询问冀璃伤势,叶轩道,“冀璃受了曲三一掌,心脉受损,须好生调理,手臂、右腿打折,虽是能医,日后怕是再不能动刀兵。”

    叶惊非默然片刻,携了风絮儿向偏院冀璃住处去,方至门口,但闻羽衣声音道,“昨日你说的话,我可是当了真,如今……如今又知,我……我不过是偶有小恙,并未怀下孽胎,可安心随了你,过些寻常的日子……”

    风絮儿闻听此言,不禁大喜,一掌推门奔入,笑道,“羽衣,有这等好事,竟不说与我知?”

    叶惊非不及阻拦,只得自后随出,瞧了冀璃笑道,“可恭喜二位,因祸得福。”

    羽衣面上一红,垂了头,低声道,“我二人不过如此,哪有七爷与絮儿……”虽如此说,眸光转向冀璃,却也是满眼喜色。

    冀璃年过三十,十余年间,除着蒲一凡四处奔波,从不敢有家室之想,此一刻,但见羽衣倾心相待,心中喜慰,顿觉这满身的伤,一切皆已值得。

    匆匆一月有余,冀璃伤势渐好,叶惊非问二人去处时,冀璃只道不愿留于西南。叶惊非与二人商议,欲邀二人于江渐一地买田置地,以做安置。冀璃却道,“我虽动不得刀兵,却也是昂藏男儿,若是给不了羽衣一世安稳,又有何颜面留她在我身边!”

    叶惊非见他坚拒,心底无奈,只得修书一封,交于冀璃,说道,“你携着此书,若有急事,只需有叶家生意处,便可寻人照应。”冀璃心中感激,心知推辞不得,只得收了。

    二人欲行,叶宅中极力打点。又留几日,冀璃携了羽衣,辞了叶、风二人,径赴东北,从此改为汉人装束,“风沽”二字,于二人口中,再不曾提。

    叶、风二人送出城去,风絮儿瞧着二人车马远去,心中不舍,偎于叶惊非身畔,轻声道,“冀璃再动不得刀兵,若是……若是再有难处,却如何是好?”

    “傻絮儿!”叶惊非微微摇头,一臂揽她入怀,柔声道,“寻常百姓,又有多少人习了武功,日后他们平淡过活,较那王族争斗,要安稳许多!”垂了头,凑唇于她耳畔,悄声道,“明日辞了陶家,七郎也与絮儿过那神仙般的日子可好?”

    风絮儿小脸微红,眼波流转,闪过一抹调皮,噘唇道,“絮儿是陶家的女儿,哪里便这般随了七郎去?”

    叶惊非嗤的一笑,一臂紧揽,咬牙道,“你不随了七郎去,莫不是厌了七郎?七郎可是不容。”不顾城门处人来人往,将头一俯,便向她唇上亲去。

    风絮儿大羞,“啊”的一声惊呼,转身便逃。叶惊非自后赶来,笑道,“我便要瞧,你逃往何处?”

    风絮儿一边疾奔,一边回头笑道,“我自是逃回自个儿家里,去伴着爹娘姐姐,瞧你又能如何?”快步转过街角,果真向陶家宅子奔去。

    叶惊非笑道,“你纵是回去,岳父、岳母还能将我拒之门外不成?”

    风絮儿闻他唤出“岳父、岳母”之言,心中且羞且喜,奔的越发快了,一脚踏入陶府大门,却是回头吐舌,说道,“没羞!没羞!哪个是你……啊哟!”

    回眸间,却见府中出来一人,只差稍许便撞个满怀。风絮儿急急收足,已是不及,不由失声惊呼。叶惊非闻呼,身形疾掠而至,一臂探出,将她勾揽入怀,笑道,“你瞧可不淘气!”

    抬了头,却见齐明正含笑而立,说道,“你二人来的正好,近日小姐身子大好,夫人说,前几日小少爷满月,不曾摆酒,命我前去请了七爷与絮儿小姐,一同饮上两杯。”

    风絮儿闻言,不禁大喜,连声道好,一手拉了叶惊非,随了齐明向内来。叶惊非向齐明问道,“这几日我不曾来,不知小少爷可取了名儿?”

    齐明点头笑道,“小姐禀了老爷、夫人,说孩儿姓陶,承了少爷陶诤一脉,名唤陶正尧。”

    叶惊非默默点头,心中暗道,“如此一来,陶凝果然立心不嫁,日后这齐明,怕是尚有些煎熬,好在二老得后,也有些许安慰。”心中思忖,已入了前厅。

    陶家二老与陶凝正于厅上逗弄孩儿取乐,见了二人前来,忙迎入坐了。叶惊非见陶家二老丧子之痛渐淡,心中也是安稳。坐了片刻,便提及携风絮儿回姑苏完婚。

    风絮儿只为陶家义女,二老早料必有此事,自然应允。叶惊非见诸事已定,也便正式请辞,一两日内,果然命叶旭、叶升打点妥当,辞了陶家二老,携风絮儿离了芙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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