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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一点胭脂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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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完哥哥白相的婚礼后,白念随小姨一道回了北都的外祖袁家,回到袁家的当天,她便关进外祖的藏书楼再不愿出来。

    从羊城大会的起源,到每一年的大会程序,再到每一个文武会场的比试过程,她都逐一熟读,有不懂的地方,诸如武会场上的排兵布阵,她都一一摘抄、描画,因为看得太认真,时常忘记吃饭或就寝时间,不但小姨,连外祖都惊动了,都笑她女大不中留,她可没工夫装害羞,那么多书要看呢。

    足足用了两个月时间,她终于大致弄清了羊城大会的始末,接下来便是筛选可能会碰上的对手——

    秦军分东、南、西、北、中五大军团,司马和哥哥他们隶属西向军团,针对的是西方诸国,东向军团对弈的是东方强敌赵国,南向军团是齐国,北向军团是燕国,中卫军则是其余四大军团之首,主要职责是护卫京畿,是当今帝君的心腹军团,非常时期可以直接调遣并指挥四向军团,虎符一下,四方须令行禁止,如同头和四肢的关系,所以五大军团中最主要的对手必然出自中卫军,因为它拥有最优先的人才选拔权。然而外祖说什么也不给她看今年的各军报名人数,说这形同作弊,无论她怎么央求,甚至偷盗都找不到。

    四月初,白念随外祖和小姨赶往羊城,而此时仍未收到司马等人的回信,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从西合回来。

    羊城大会是四月下旬,过了中旬后,参加会考的各地举子们就陆续赶到羊城,一时间,羊城热闹非凡。

    四月二十日,羊城大会正式开始,汴基一行人却仍然不见踪影,直到四月二一日正午,一行人才抵达羊城,一进城便快马加鞭赶去了文试初试的最后一场,这场初试是最基本的,试题简单,目的只为排除那些目不识丁的参试人员,所以白念对这一场并不担心,只要他们能赶上就行。

    这次汴基一共来了七个人,除却司马、白相、彭窑,还有四个人白念没见过,分别是何勤、顾塞、杨辙,以及大个子杜赖。

    初试时间是一个半时辰,从未时至申时——初试虽试题简单,但题量较大,司马和白相最先出场,彭窑紧随其后,接着便是何勤、顾塞等人,大个子杜赖踩着最后一点才出来,等的白相直喊肚子饿,好在白念准备充分,只等杜赖一出来,一行人赶去填肚子。

    直到饭桌上,白念才得知他们途中遇袭,对方似乎有意拖延他们的行程,沿途数次袭扰。

    “这要是让我逮到幕后主使,非灭了他们。”白相的随身匕首在袭扰中弄丢,那可是他从一名西合将领手里得来的,削铁如泥,最是宝贝的一件东西,“小妹,试题弄到没?”他家外祖每年都来巡视,铁定看过试题。

    白念不理他,继续从食盒里拿菜出来,耐不住哥哥一遍遍的问,回道:“出会场这么久,也不见你问问嫂子的情况。”白相本该带妻子文静苒到河埠回门,因为他要来羊城,妻子只能先跟过来,想等丈夫考完再一并回河埠,一路上急着赶路,着了风寒,现在还在房间病着。

    “……”经妹妹一提点,白相这才记起自个媳妇——成亲时间太短,他还不习惯身边多个人,“你给她请大夫没?”这新媳妇跟他小妹一个调子,吹点风都能倒,受点寒就得病,偏偏他睡觉不老实,翻个身都能把她给冻出病来。

    “老早就请了,药也喝了,一直睡着,饭还没吃。”白念道。

    “饭还没吃?!你这丫头怎么当的小姑子。”指一下妹妹鼻子,“女生外向。”净顾着自己未来夫婿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白念与司马期的事,听了这话自然笑场。

    白念既羞又气,气哥哥有人前没人后的乱说,也气小姨多嘴告诉哥哥——他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嫂子的饭在厨房。”眼见哥哥伸手就端桌上的饭菜,赶紧出声阻止,嫂子刚喝了药没多久,哪吃得了这些油腻的菜。

    白相放下手中的碗筷,赶紧跑去厨房拿饭给媳妇,直看着媳妇吃完才又赶过来自己吃。

    “小妹,说实话,你就真没从外祖那弄到点东西?”外祖最疼小妹,不可能不给她留私心。

    白念忿忿的给哥哥递茶,道:“没有,他老人家向来公正,你又不是不知道。”否则这么多年他还留在汴基做什么?早想办法让他过羊城会试晋升去了,“对了,你怎么也跟来羊城了?”他不是号称一定要争到兵部的竹牌才来的吗?

    白相耸眉,“兄弟们都来了,我怎能落人后?”司马都从下场开始了,他自然不能再从兵部走,否则以后兄弟们还怎么在一块混?

    白念叹口气,难怪外祖说他不适合待在军中,对将来根本没有打算,“虽然没弄来试题,但是我这儿有一份五军会试的花名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外祖那儿得不到,她还有别的方式能弄来,这就叫狡兔三窟。

    “巧了,司马也拟了一份,正好拿出来对比一下。”彭窑插道。

    经过两下一对比,司马写得那份名单居然中了六七成,白念在心中暗暗佩服,原来他早已算到今年的会试目的——挖出秦军最精锐的新一代,准备将来的大换血。

    几个人讨论了一阵儿,近戌时,天色暗下来,白念也该回住处,白相借口照顾妻子,把送小妹的事交给了司马,很明显是有意让他俩独处。

    ****

    皓月当空——

    稀稀拉拉的红松林中弯着一条小道,小道尽头便是白念的住处,与他们仅隔一片红松林。

    抱琴晚饭后就先回去,所以此刻小道上就他们俩。

    “兵部这次一共排了七十二张竹牌,其中有六人弃选,余下的六十六人中,四十二人从中场开始进会试,二十四人直接进头场,你今年列第九位,因为十八日那天没赶到,所以竹牌被剔除了。”白念向他叙述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还有,第四位、第七位、第十三、十六位的也同时被剔除了。”本以为是弃权,从他遇袭一事来看未必是真弃权,“你觉得他们会不会也跟你们一样,半路被人算计了?”

    “难说。”会试如同战场,虚虚实实,谁也不知道谁会用什么方式克敌,“或许这些袭扰也是会试的一部分。”

    “那岂不是要时刻提防?”听他这么说,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下场’一共三文六武,每场都要抽签,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反复比试很多场,就算对手不强,也要消耗不少精力,等到入了中场,又是一番反复,熬过去再进头场,精力必然折损大半,然而那里的对手才是最强劲的……”她有些担心,他刚从西合回来没几天,精力肯定耗损不少,现在还要这么轮番会试。

    司马期缓缓停下脚步,审视一眼她蹙紧的眉头,忍不住伸手点上她的眉心,“你是在为那些对手惋惜?”

    被他突然的举动给镇住了,继而又为他舍我其谁的豪言失笑,“这种话说出去可是收不回来的。”说给她听可以,给别人听到定然要说他大言不惭。

    指尖微微揉着她的眉心,“我说出去的话从不收回。”从入伍第一天起他便被要求蓄养这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话说到此,两人都没在开口,他的手指也没从她的眉心放下,兴许是指下的这点柔嫩蛰了他的好奇心,脑子里竟突然蹦出一撮微妙的小火星——想尝一下她眉心滋味,这种想法其实可以通过意志来抑制,毕竟他对她还没有产生情感那类非她不可的东西,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压抑自己——他们已经有婚约了,老家伙信上说他已经跟白家祖父正式定下了。

    欲望这东西是个卑劣的东西,你强它会弱,你弱了,它就肆无忌惮。

    这一刻,司马期体会不到怀里人那种愿望得成的感受,而白念也不会明白眼下的这种旖旎仅仅只是他的本能。

    一个发自肺腑,一个结于体肤,倒也不能说是谁负了谁,只能说各得其所。

    “你……你先回去。”白念清醒得比他早,深知他们这种行为不对,虽然算是有了婚约,成婚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一日没成亲一日就还不是夫妻,“你明天还要入武科会试。”手指在他的腰腹间轻轻推一下,“快回去吧。”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垂间,因她的推拒,快速调整一下呼吸——情绪这东西是需要一些缓冲的,“我把你送到住处再回去。”不看着她进房门,他不放心。

    “不用,后门有守夜的。”让人看到不好。

    环在她腰背上的手缓缓松开,“下场的武科人多,不要过去了,好了我会让人过来通知你们。”武科初试什么人都有,不只五大军团,还有一些司任公职的武官,除此之外,各府还会官推一些当地的有能之士,那些人就更说不清来历了,武试会场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她一个深闺大院的娇小姐受不了那种环境。

    “那你自己当心一点,另外——管着点我哥。”哥哥心性高,不服输,比不得他行事稳重,最好别闹出什么乱子,“还有,这段时间的吃喝不要在外面,我在家给你们准备。”

    “知道了,天晚了,快进去吧。”示意一下不远处的门。

    看着她进门,直等到门内她和下人的脚步声远去,司马期才往回折返。

    折返途中,他开始思考这次沿途受到的袭扰,对方似乎对他非常了解,了解他的惯常战术,更了解他的反制措施,以至于数次袭扰都能全身而退,这就引人遐思了……不妨大胆做个假设——这些袭扰……会不会是考场外的测试呢?如果是,测试的目的又是什么?目的是否已经达到?没达到的话,下一步会怎么做?

    有趣,看来这次羊城他是来对了。

    吱呀——

    门轴在石槽中轻轻擦出一丝声响,一束月光顺着转动的门轴一直迆到他的手背上,手背中央落了一点浅浅的红——刚才不小心蹭了她唇上的胭脂……是了,他今晚还做了件逾矩的事,嘴角微勾,那丫头会是个好妻子。

    咔哒——

    门阖上。

    好妻子?仅此而已?没有再多的词汇可修饰了么?

    可见是没了。

    门静静的立在那儿,只余下空空无影的风——

    风穿过门,卷着青草香一蹦一跳地飞过稀疏的红松林,又越过一条平静如镜的小河面,踩在枝头的柳梢叶上轻轻摇曳着,倏然一个纵身跃下枝头,打在窗格的木条上,直跌进水汽缭绕的茶碗里。

    一只苍老干枯的手缓缓端起茶碗,放在唇边轻轻一吹,茶叶四散开来,“几个小家伙都到齐了?”

    灯火摇曳不定,连带四个人影也飘忽不定,从影子一路寻找源头——

    三位白发老者正围着一只小巧的八仙矮桌席地而坐,另有一个面容秀雅的中年男人坐在三位老者身后的炭炉旁,正用沸水洗茶,“都到齐了。”中年人如此答。

    “今年的年景不错,小东西们也越来越像样了。”蓝衣老者身躯半歪向一旁的黑衣老者,“‘下场’你先来?”

    黑衣老者眉梢微挑,“行,下场是基本功,弓马骑射,练兵布阵,我就看看你们选出来的这些小东西的下盘够不够稳。”

    蓝衣老者呵呵一笑,“一个人值两坛陈酿,就看你能整走几个。”转脸看向喝茶的褐衣老者,“你那小机灵鬼的丫头如今不烦你了?”

    褐衣老者哼哼笑两声,“盗了一堆没用的东西,把我那堆旧书翻了个底朝天,又原封不动给放了回去,在那儿沾沾自喜呐。”

    “看在丫头的份上,这次就卖你个人情,‘中场’归我,‘头场’给你徇私去吧。”蓝衣老者拍掌定案。

    褐衣老者又是一声哼笑,指一指蓝衣老者,老东西,最费神的事扔给他,谁都知道“头场”要通观全局,尤其这次,要与当下时局对照,“罢了,就这样吧。”转头对一旁洗茶的中年道:“回禀去吧,可以动了。”虚虚实实,一起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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