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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丁萱吞下药片，段律铭顺手将剩下的药直接扔进车旁边的垃圾桶。手机一响，段律他通电话后听了片刻便说好，马上掉转车头。
“是九尾。”他说，“把你姐姐弄到我在海边的那套房子去了。”
“什么？！”丁萱不可置信。
……
等到了那边一开门，丁萱就着急忙慌冲进客厅。“若棋！”
“嚷嚷什么？她还在睡。”九尾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我把她弄过来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丁萱在他面前坐下来。
话音刚落，后院游泳池传来哗啦啦的水响，罗妤舞穿着条宽松的白色棉制连衣裙站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水珠从她脚踝滚落。
“她会让你姐失忆。”九尾指向罗妤舞，“而鲛人要生活在有水的地方——你家连个浴缸都没有。”又歪头打量段律铭，“你恢复了？”
“嗯，到底怎么回事？”段律铭将丁萱拉到他身边，看向罗妤舞的眼神带有敌意。
罗妤舞站在走廊上，不走近，也不离开，仿佛早已看透一切，无悲无喜。她张嘴说了几个字，而丁萱听不到任何声音。
“可以吗？暂时解下来。”丁萱摸着胸前的吊坠问段律铭。
段律铭又看了罗妤舞几眼，才点点头。
解开吊坠，丁萱这才第一次听到了罗妤舞的声音，仿佛消融在空气里，回响在脑海里的，苍白的语调。
“我可以通过歌声让丁若棋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
“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也不想啊，是他要求的。”罗妤舞指的他是九尾。
“她罪不至死，以后留着有用的。”九尾若无其事地说。
“你怎么没跟老罗在一起？”丁萱继续问。
罗妤舞一笑。“兔死狗烹，我一暴露就没用了。在他的计划里，走到这一步时自然要牺牲我来暂时转开你们的注意力。”
“……律铭最近种种状况，是因为你吧？”
罗妤舞突然抬眸看向九尾，有着读不懂的神色。
“真的？你通过歌声驱使九尾模仿你唱歌？”
九尾的眼神冷了下来，之前仿佛含笑的唇也慢慢抿直。
罗妤舞没有说话，笑了一下。这相当于默认了。
九尾刷地站起来，段律铭瞬间伸出手拦住他。“九尾！”见不能动手，九尾愤然离开，砰一声关上拉门。
“你去看看他，我没事的。”丁萱推推段律铭，“这都是玻璃落地窗，你可以从外面看到屋里的情况。”
“你去吧。”罗妤舞往前踏了一步，还是收回脚步，“我不会伤害她的——到此地步，我为何还要帮老罗呢？而且，有些事情我想单独跟……丁萱聊聊，关于丁若棋。”
在丁萱低声劝慰后，段律铭终于同意出去外面草坪上找九尾。而夕阳下的客厅，只留下丁萱和罗妤舞。
“老罗做你姐姐的经纪人是预谋的。而丁若棋这件事……她那个继兄早就因为艾滋病不在人世了。用来诱使你姐姐出事，引出段律铭那个群演，也是老罗吩咐下去的妖。”
“你呢？你也有做什么吧？”丁萱问。
罗妤舞又是一笑，笑容里甚至露着些狡黠。“我只是继续唱歌，让她越发冲动，最终拿着刀去找人。”
丁萱却笑不出来。“你为什么要帮老罗？你是他养的妖？”
“可以这么说。”罗妤舞慢慢一步步走过来，窗外段律铭立即回头看向她。“我的命，是他给的。没有他，我不可能这么长寿。没算过自己到底多大……大概也有好几百年了吧。”
“所以，你只是为了长命百岁就跟着他？”丁萱问。
“不不不，是为了……还债。”罗妤舞轻轻在沙发上坐下来，声音有些颤，仿佛想到了什么，眼里仿佛有一闪而过的泪光，突然说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真是……羡慕你们啊。”
“……”丁萱为那转瞬而逝的泪光有些愣神，“还债？羡慕我们？”
罗妤舞依旧是低低的轻笑，也不解释，“没觉得我的名字有些耳熟吗？妤舞……”
“女巫？”丁萱茅塞顿开，“女巫谷？女巫谷的传说？”
“是呀。”罗妤舞低叹一声，摇摇头，“村民太会说故事了。没有什么女巫，只是我名字的谐音，一代代谣传而已。至于那个故事，也被他们打磨加工过了。现实，远远没有那么美好。”
“你……和一只狐狸？”
“一只九尾狐，一只……白色的九尾狐。”罗妤舞微微眯眼，又眨眨眼，神色让人联想起在时光里发酵的老酒，“其实就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他爱上我的时候，我讨厌他。而我的寿命远远没有他长。鲛人命薄，第一次受伤危在旦夕时，他给我第一条命。醒来后，我却很嫌弃。他因此跑得远远的，不敢打扰我。我当时不觉有愧，因为由于这件事，我被他善妒的族人所伤，阴差阳错又换来第二条命。他为了护住我，也失去一条尾巴。而后因为族系衰败，为了守住山谷，我与东海鲛人联姻。迎亲路上，新郎遇妖魔出事……狐狸又将第四条尾巴给了新郎。然而对方却因此认为我和狐狸有染，退掉亲事。这大概就是民间传说中那场狐狸身死的妖乱。”
“再后来呢？”
罗妤舞盯着脚尖，“我不想回忆了……太痛苦。你能想到吗？我竟然发现我已经想不到细节了。我以为曾经记得刻骨铭心的东西，到现在竟然都找不到思绪了……”她的笑容有些凄美，“他的模样……我也记不清了。他的五官，像是蒙着雾，我怎么也看不清……”
“……到最后他只剩下两条尾巴，而且被更加强大的妖碎了他的妖骨。你大概不懂，妖骨对于妖来说至关重要，残缺的妖骨让他身体虚弱至极，意味着当这一世性命终于走到尽头时，就算有尾巴可用，也不能再有新生。我发誓一定要帮他找回妖骨。可是我没有任何能力，而且后来才知道，他的妖骨是被东海鲛人……也就是我曾经的新郎悬赏夺去。我……我问有什么办法能拿回妖骨。你知道我曾经可能共度一生的人是怎么回复的吗？”
丁萱凝神望着她。
“你……应该听说过军、妓吧？现代人的这种……”罗妤舞抬头与她对视，“在我的时代，东海鲛人家族强大，骁勇善战，甚至有自己的队伍。”
“你不会……”丁萱张了张嘴，说不下去。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的家族，从某种意义上说只剩下我一人了。因为鲛人清高，和狐狸这种低贱的牲畜往来，有辱门第。”罗妤舞又一笑，眼睛充盈了水光，“几年后我拿到了妖骨。而他依旧守在山谷，等我回来。”
“当我回来时，好像是个春天，他站在桃花树下，一身白衣，朝我笑。”罗妤舞的眼神有些迷蒙，像是望着远方，“我知道，他能站起来迎接我，已经是不容易了，因为这一世的他，已经快走到尽头了。他问我怎么找到妖骨的，我说奔波这些年，偶然间从一个小妖那里找到的。他说，那我们可以继续厮守下去了。我却……觉得自己好低贱。”
“后来在他用掉第八条尾巴新生时，我唱歌了，让他忘记了一切。那个时候，我打定主意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于是乎，我看到他洗去这几百年的沧桑，又变成了一条懵懵懂懂的狐狸，带着一条尾巴，不肯变人形，春天赶鸭子，夏天玩水，秋天踢刺猬，冬天拱雪。我悄悄地看着他，觉得……很幸福。只可惜好景不长，东海鲛人又找上门来。出于仇恨，我为自己找了颗大树帮我灭掉仇人。而我发誓会效忠对方，如果需要我的歌声的话。好像……的确是又把自己卖了呢。而后沧海桑田，我的主人被老蛟所灭，于是乎我又成了老蛟的附庸……直到现在。”
客厅里很安静，只听得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渐起的暮色里，空气中腾起细微的尘埃，弥漫着浸透的哀愁，青烟一般飘散。
丁萱很久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九尾——”
“嘘——”罗妤舞立马制止住，笑得很心酸，“别说。”
别捅破。
因为就算不记得……她也慢慢的，发现了……
“那我能问，你为什么要利用他吗？明明你自己就可以对律铭产生影响，不用借助——”
“因为，”罗妤舞又叹了口气，声音很低，“我希望他恨我。”作为一个坏人就要坏到底。
也千万，别想起我。
……
“对了，我可以帮你们解决老罗。”罗妤舞长出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笑得眼睛眯起来，“他从来不知道……我的能力有多强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可以在旁边看，不用吹灰之力我就可以让他自我毁灭。”罗妤舞站起来，“叫他们回来吧，我们去海边。”
……
海滩上散布着零星礁石。此刻夜色渐起，海风呼啸，原本湛蓝的海水变黑，一阵阵汹涌起来，显得面目可憎许多。
罗妤舞身形单薄，站在风里仿佛马上就要被吹走。段律铭将外套脱下来裹在丁萱身上。而九尾一脸不情愿地站在旁边，还在找机会要向罗妤舞发脾气。
“接下来我会唱歌，”风中罗妤舞回过头大喊，头发扑在她自己脸上，“你们都听不到的，放心。”
段律铭点点头。
罗妤舞望向九尾。九尾撇撇嘴，故意没有看她。
罗妤舞转身面向海面，凝神片刻，甩开脑海里其他思绪，开始唱歌。
她的声音空灵，带着浪潮的感觉，起起伏伏，瞬间让人感觉像是沉入了看不到光亮的幽暗深海，而头顶海面仿佛很近，却永远够不到，光点在模糊的视线里在海面跳动，越来越远。
慢慢的，海水越加汹涌，出现了老蛟的脊背，沉浮。
老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困住了，痛苦地在浪潮中翻滚。随着罗妤舞的歌声越加高昂，它翻滚得也越加剧烈。
罗妤舞迈步朝浪潮走去。
黑色海水里，慢慢染上一片血红。老蛟巨吼着，全身爆裂，露出鲜红皮肉。它自己的利爪也不可控制地在身上撕扯着。
终于，老蛟像是触电般弹起水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利爪透过胸膛勾着一团跳动的东西嘭地摔回水里，溅起巨浪。
罗妤舞走到了海水里，水已经没过她的脚踝。
“喂，你回来！”九尾见她还要往水里走，“听到没有？”
罗妤舞置若罔闻，此时老蛟已经不见身影，海面渐渐恢复平静。
“罗妤舞！”九尾往前走去。
罗妤舞突然转身，受到威胁般，表情瞬间一变，狠厉地张嘴嘶叫，露出四角尖利的虎牙。
九尾愣住了。
罗妤舞的身影慢慢模糊，仿佛要变透明一般。
“她的脚不见——她在消失！”丁萱惊惧地喊了一声。
九尾猛地一顿，迅速朝海边跑去。
罗妤舞继续往水里后退，她看着九尾跑来的样子，突然咬着唇笑了，眼泪却滚落。浪潮退去的一刹那，泪水砸到沙滩上，蹦起来成了珍珠。
而后一个大浪潮打过来，罗妤舞已经变得半透明的身子如同被沙子堆起来一般，被眨眼间打散。
九尾跑到了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海水下，砂砾中，几颗珍珠闪闪发光。
九尾站了片刻，突然朝更深的水域冲去。
“不好。”段律铭急速上前，几乎转瞬间移动到他跟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厉声呵斥。“你干什么！”
九尾转过头来，眼眶通红，立马变成狐狸，表情狰狞地朝段律铭的胳膊一口咬下去。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下意识知道必须这么做。
“她已经消失了！”段律铭提高音调，威严不减。
九尾恶狠狠盯着他，半晌，突然松开嘴，转身朝不远处的山坡跑去。
“九尾！”丁萱追上去，赶不上他的速度，只能眼睁睁看他消失在树林里。
天地中一片黑暗。
丁萱哽咽着，捂住脸。段律铭拥抱住她。
“……鲛人其实离开水一两天没事的。可是九尾却宁愿把若琪弄过来，都不肯让罗妤舞去我家，因为我家没浴池……”她埋首在他肩头，心痛得无以复加。九尾让罗妤舞救若琪，其实是想让她将功补过，活下来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蛟一死，它养的妖也会死。”
“罗妤舞是个例外吧……”段律铭低声在她耳边说，“鲛人寿命短，老蛟对她来说等同于宿主。依附于宿主，她才能活下来，也就同生共死。”
“她不说，为什么不说……”丁萱哭泣出声。
段律铭收紧胳膊拥抱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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