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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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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骨菌菇汤——二位吃好。”

    腆着啤酒肚的老板四十多岁,将汤放下,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到门口看小儿子在空桌上写作业去了,上高中的大儿子则刚刚出门去补课了。门口的招牌上写着“红矮子饭馆”,坐落于文茅市福利院旧址对面。福利院于去年冬天毁于一场大火,如今迁址到近郊,正在修建。

    找到这里便是中午,丁萱和段律铭索性就在红矮子饭馆吃饭了。环境还挺干净,挑了靠窗的桌子,老板非常热络,上菜也很快。

    “汤的味道不错。”段律铭朝旁边桌子的凳脚扫了一眼,拿起汤勺给丁萱盛汤。

    “你在看什么?”丁萱发现他总是貌似不在意地看旁边。

    “没什么。”段律铭一笑,将汤碗放到她面前。

    “你说她看得到我们么?”旁边桌下,桌脚横木上坐着个小人儿,梳着双丫髻,穿着浅粉色对襟襦裙,系着紫色腰带,晃着脚,嗓音很尖,也很嫩。

    “肯定看不到啊。”旁边地上站在另一个小人儿,书生打扮,腰间挂着玉佩,手里拿着折扇往桌腿上一敲,非常老道地说道,“他们都看不到。”

    “可是我觉得那个男的像是妖诶。”小姑娘撑着下巴说。

    “那肯定也没有我厉害。”她的同伴显然很不满。

    “可是你什么都不会啊。”小姑娘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苦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对了!”她眼睛一亮,跳下横木,不知从哪里拖出来一张纸,像是滚凉席一样把纸拉开,站在一个翘起的角上,指着地下,“你看,是不是就是她!”

    小书生凑过来,像是看大字报一样,很严肃地点头,“的确是她的画像。”

    “所以她是会写故事的预言家吗?”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去叫她把我们变大一些好不好?”

    “笨蛋啊你,我们可以直接让她把我写成——”小书生咳嗽一声,“皇帝,统领天下所有的妖怪。然后,你就是我的皇后。”

    “我才不要当你的皇后!”小姑娘生气地跺跺脚,“我就要变大!”

    “变皇帝!”

    “变大!”

    “变皇帝!”

    “变大!”

    段律铭无语地捏了捏眉心,尖利的吵架声让他有点头疼。

    “怎么了?”丁萱担心地看着他,“不舒服吗?”

    “没事。”段律铭一笑。

    “那你看看这个福利院失火的新闻,报道说是电路老化失火,从资料室开始燃烧。”丁萱放下筷子,把手机推到段律铭面前,“资料室里放的都是电脑还没普及之前的儿童资料,全部烧毁了。”也就是说,段律铭的录入信息再也无法查询。

    “应该是有人故意。”段律铭拿起鲜榨橙汁,给丁萱添满杯子。

    “谁能在去年冬天就料到这一切呢?”丁萱蹙起眉头。

    “石锅豆花鱼,菜上齐了。”老板麻利地将汤锅放下,“刚刚听到二位在说福利院,是来找人?想打听什么,可以问我。我这店从岳父开起到现在二十多年了。”

    “那您认识三十年前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吗?”段律铭问。

    “三十年前啊?那我就帮不上忙了。”老板遗憾地说。

    “还是谢谢你。”段律铭说。

    丁萱顿时有些沮丧。

    “没关系,我们待会去新世纪网吧看看。”段律铭安慰她。网上发帖地址就在那个网吧。

    “爸爸,我作业写完了,可以看电视吗?”门口,红领巾歪在脖子上的小孩子喊。

    “可以。”

    电视一打开就是本地新闻频道,小男孩拿着遥控器,很熟悉地要换到少儿频道。

    “等等!”丁萱刷地站起来,“别换台!”

    “豆豆别换台,让客人看。”老板立马说。

    “据悉,昨夜失火的新世纪网吧于四年前开业,并无任何消防设施。目前,涉事有关责任人已被依法控制。火灾原因调查及善后等工作正紧张进行中……”

    “怎么又是失火……”丁萱喃喃念道。到底是谁,是谁总是赶在他们前一步?

    段律铭神色凛然,突然问道:“老板,文茅附近有长寿村吗?”

    “长寿村?”老板一拍大腿,“有!文茅附近有好几个乡镇都号称是长寿之乡。你问哪个?”

    “曾经兴盛,后来落败的村子。”段律铭说。

    老板一愣,一脸的古怪。“已经败落的村子?”他抓抓日渐稀少的头发,“西坪洲、祥安口,老沟岭……好像都是。”说起来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数起来,竟然好几个地方现在都没几个人了。不过毕竟现在年轻人都往大城市走了。”

    “这几个地方里,如今人最少的是哪个?”

    “西坪洲。”老板站起来,“你等等,我老婆老家好像就是那里。”

    不一会儿,胖乎乎的老板娘从后厨过来了,长得特别亲切的一张圆脸,看到段律铭的一刻,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是你们要去西坪洲?”

    “对,来这边旅游。想体会一下本地风土人情。”段律铭答道。

    老板娘笑呵呵地过来坐下。“西坪洲风景到不怎么样,不过可以去看仙鹤。”

    “看仙鹤?”丁萱有点奇怪。

    “对,西坪洲沼泽地多,春天会飞来很多鹤。我小时候见得多,后来我家搬出来就没见过了。不过听说那里现在已经建了自然保护区。”

    “能问您家为什么要搬出来吗?”丁萱又问。

    “唉,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挺讲究老规矩的。那边地气不行了。”老板娘摆摆手,继续说道,“西坪洲以前是个好地方,家家户户又养鱼又种田,生活好。过百岁的老人也多。我小时候每年看他们去祠堂拜年——我们那儿的祠堂啊,女人不能进,只有男人可以——打头给祖宗拜年的百岁老人起码有十个。还别算守在外头的曾奶奶辈儿。只是后来吧,说不出哪里不好,总之百岁老人是越来越少了,生活也越过越不好。反正年轻人出来打工都不愿意回去,那干脆就都搬出来了。”

    “我岳父当年也是这么出来的,跟师傅学了几年炒菜的手艺,就自己开了这么个店。”老板插嘴说。

    “那三十年前西坪村有没有发现过被遗弃的男婴?”段律铭问。

    “有啊。”老板娘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丁萱惊讶得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刷地回头看向段律铭。

    段律铭已经拿起外套掏出钱夹。“买单,另外可否提供西坪洲的地址?”

    ……

    酒店套房。

    丁若棋坐在沙发上,用冰袋敷着肿痛的脚踝,脱下另一只脚上的高跟鞋。上午拍戏吊威亚时她扭了脚,以为不碍事便坚持拍戏,却不想回来后才发现脚踝已经肿得跟包子一样。

    敲门声响起,晓莎跑去打开门。

    “听说你又受伤了。”励唯安走进来。

    “什么叫又?”丁若棋埋怨了一声。

    “你前经纪人失踪后还没找到?”励唯安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没有。”丁若棋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你经常玩无人机?”她记得励唯安的社交动态大多是无人机。

    “对。”励唯安点头。

    “那你对数码机械方面是不是很熟?”丁若棋迟疑片刻,还是从包里掏出小小的窃听器递给励唯安。

    励唯安一眼就看出来。“你从哪儿弄来的微、型、窃听器?这玩意儿还挺高级。”

    “我上网查了一下,这东西好像还附带录音功能。你能不能找人帮我看看里头有没有录音?”丁若棋问。在这个方面,励唯安的人脉要比她广大。

    “没问题。”励唯安也不问原因,直接放进上衣口袋里,“对了,你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丁若棋刷地抬头看他。“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你——对她有意思?”

    “……”励唯安咳嗽一声,站起来朝门口走,“我明天告诉你窃听器里是什么。”说完,嘭一声关门。

    丁若棋盯着桃木门,久久没有说话。

    ……

    西坪洲位置有些偏远。

    段律铭打开导航,再根据老板娘先前的指路,将车开入一条乡间土路。公路狭窄得只够一车通过,来往车轮没有压过的路中间长着杂草。而透过车窗望去,远处低矮的丘陵起伏,近处芦苇茂盛,偶尔飞腾起几只野鸭。

    靠近村口,人烟痕迹便慢慢显出来。被火撩过的一片沼泽,已经枯萎的芦苇修长枝干依旧站立在水中,旁边焦黄的野草浸在水里,满眼望去一片枯黄,映衬着夕阳壮烈的红霞。而就在这枯黄与红光交错里,一闪而过几只单脚站立的白鹤。短促高昂的鹤鸣声在风里传来,几只白鹤翩翩起舞,朝绿色水草灌木飞去,迅速消失在层层掩映的芦苇里。

    “到了。”段律铭停下车。

    丁萱打开车门,映入眼帘是一个在晚饭时间都没有任何炊烟,安静至极的村庄。一路走进去,好几栋房子已经年久失修,破败萧条,屋顶坍塌,大门歪倒。白色墙面被熏得漆黑。路上没有行人,只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黄色土狗匆匆跑过。

    “老板娘说她二舅伯一家还住在这里。第二个路口左拐第一家。”段律铭拉住丁萱朝第二个路口走去。

    刚到路口,就见到了一栋新修缮的房子门口,拿着脸盆往外泼水的农妇。

    “您好。”丁萱立马上前打招呼。

    农妇用手在身上擦擦水,说着本地话。“有事吗?”

    ……

    十分钟后。

    农妇喜滋滋地提着丁萱和段律铭带来的水果糕点礼盒往偏房里去,不忘了招呼他俩。“你们坐,你们坐——老刘,有客人来了!”

    里屋门一开,吱呀响。叼着烟,穿着破洞毛背心的老刘站在门口,看到堂屋的两位客人后一愣。“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慧兰介绍来旅游的客人。”老刘老婆又高兴地从屋子里出来,压低声音告诉他,“还带了礼品。就是想找人带他们逛逛,还有钱拿,你陪他们去。”

    “哦……”老刘回头打量打量,在小板凳上坐下,拿起旁边黄色军用球鞋,在凳子脚磕了磕干裂的泥巴,打算穿上,“你们想去哪里逛?”

    “先聊聊吧。其实我们对村子的历史比较感兴趣。”段律铭说。

    “历史?那就要问我爹了。”老刘手里拎着鞋子说,“要不然我把他喊过来?我爹快九十岁了,但是脑子清楚得很。不过——你们打算给多少钱?”

    段律铭直接打开钱包掏出两百块放到桌上。

    老刘裂开嘴笑,把钱装进裤兜里,“我把他喊出来。”说完,就朝天井的方向去了。

    “喝茶喝茶。”老刘老婆端着飘着山茶叶的杯子出来,点上桌上的蜡烛,“我们这房子刚刚修好,电还没来得及接。”

    昏黄的烛光里,丁萱站起来朝墙边走去,墙面上有开国十大元帅的贴画,还挂着个大相框,里头夹着不少老照片。

    “这些都是老照片了,这几张好像还是解放前照的。”老刘老婆顺手拿着抹布擦了擦相框上的玻璃,“我们祖上可还出过状元,是大户人家。”

    她还说着什么,丁萱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律铭,你过来看看这张照片。”丁萱的声音有些颤抖。

    段律铭走过来,看向丁萱苍白手指下的一张黑白泛黄,带有划痕的照片。照片里站着三女两男的年轻人。男性都穿着对襟长衫,头上扣着瓜皮帽,保守而规矩。女性也是穿着宽大的旗袍。一个稍微年长的女性还怀抱一个婴儿。

    丁萱的注意力却在于最边上的女性,一个身材瘦削,手腕上戴着镯子的姑娘,面容年轻素净,大概只有十六七岁,没有笑容,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仿佛在木头上刻出的表情,一动不动瞪着摄像师。

    身后传来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老人咳嗽着说了几句话。

    老刘大略翻译成普通话。“我爹说你们在看的是他小时候的照片。”

    “就是这张?”段律铭问,“哪个是你父亲?”

    “这个婴儿。”老刘笑,“抱他的是我奶奶。”

    “那这个人是谁?”

    老刘改用土话问他父亲,得到回复后,才说道:“这是和我奶奶处得好的姊妹,我爹说他小时候见过她,那时候她已经很大年纪了,却长得依旧像小姑娘一般。”

    烛光下,丁萱的脸毫无血色。段律铭神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这个将近一个世纪前“依旧长得像小姑娘”的人,他们都见过。

    就是那个据说也是出自孤儿院,依靠慈善基金才能到医院做心脏手术的姑娘。

    那个和方格一起玩耍,让所有护士都很爱怜的姑娘。

    那个让司南放弃生命都要拯救的……姑娘。

    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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