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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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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个先来——但是你的坏脾气一定每天都来。这是江之河打趣女儿江眠的一句话。都说女儿对父亲是温暖的小棉袄,江之河却觉得自己生了一个小地雷,常常不知道自己哪儿就踩到雷了。

    傍晚六点半,江家人和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差不多都到齐了,除了她家江校长还在赶来的路上。不远处,江睿又在拍摄什么鬼视频,见镜头对上自己,江眠反感地转了个身。

    其实,如果不是有事或必须过来一下,一般情况江眠并不喜欢往爷爷奶奶这里跑。她虽然姓江,却不太喜欢江家。

    她爷爷奶奶一共生了三个儿子,除了她爸和小叔,还有一个二叔。

    首先说她小叔江之海,年纪倒也不小了,却是大龄未婚男青年一个。每天梳着大背头,涂着油蜡的头发根根分明,走得是英式腔调的型男风格,只是一回到家就被爷爷追着逼婚。三十五六的人了,连个婚姻选择权都没有。

    另外,就是铜臭味更重的二叔,江家另外的半数生意就在他那里。

    江家算有钱人家吗?江眠不太清楚,比起世界首富无非也就是在龙海有几间酒店几排商铺外加几个破厂子。但江家人自信,不管对外对内端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姿态。

    江睿就是她二叔的独生子,只比她小一岁,从小到大她和他就相互看不上。但是不管私底下如何,江睿面上还要叫她一声姐。

    “姐,你们班是不是新转来一个龙五的学生,叫张大贺来着。”江睿突然放下手机凑上来问她。

    江眠不是很想回答,顿了下才说:“是。”

    “他是我的死对头来着。”江睿有意无意地望着她说,“怎么样,人挺横的吧。”

    江眠不想搭话。

    江睿又来一句:“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嚣张得不得了。”

    江眠觉得这个形容,同样很适合江睿自己。

    唉……实在是聊得没趣,江睿歪嘴一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大伯怎么还不来?”

    江睿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的人就是大伯江之河,也因为从小都惧怕这位校长大伯,江睿高中特意选在龙五而不是龙腾。

    至于江睿为什么怕大伯,这恐怕也是遗传,因为他爸包括小叔,都很挺怕他们的大哥……当然,江睿也早早领教过江之河训人的手段。事实他大伯那人面上对谁都是笑眯眯,然而凶起来,超可怕的。

    就在刚刚,江之河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临时有事,晚点过来。能这样堂而皇之地放全家人鸽子,也就只有江校长了。

    ……

    车子临时停在老商业楼林立的巷尾,江之河从前方楼道出来回到车上的时候,一道身影从他车后面一晃而过,江之河没有注意,重新坐进了驾驶座上;车子一键启动时,头疼地瞧了眼挂在行车记录下方的石头挂坠。

    这就是他半小时前从快递盒里拆出来的“收获”。

    除了这条石头材质的车挂坠,快递盒里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话:“送给江校长的离婚三周年礼物。”

    不用想,江之河也知道这份离婚三周年礼物是谁送的,同样也猜到女儿眠眠为什么送这样的礼物给自己,无非是想气气他,提醒他一下。

    至于眠眠为什么选择送他一块石头,大概是指责他在他和她妈妈离婚态度上表现得过于铁石心肠。瞧,他生的女儿多厉害。

    十分明白女儿送自己离婚周年礼物的含义,所以收到礼物后,江之河特意将这颗石头挂在后视镜上方……

    车子上了路,想着女儿眠眠这三年性情上的改变,江之河胸口泛起一阵不爽快的闷意。他将车窗开了半扇,点了一支烟,然后一手掐着烟,一手握着方向盘。

    外面起了风,台风呼呼地涌进来,车内的石头挂坠叮叮当当地晃动起来。

    关于他和安莉离婚这件事,或许今晚他要找眠眠认真地好好地聊一聊,成人的感情可能跟她现在理解的不太一样,有时候并没有谁是谁非的判断。但是作为爸爸妈妈,他和安莉都是非常爱着她……

    平心而论,江之河也觉得这种话没有说服力。何况眠眠并不是一个好交流的孩子。归根到底,大人在处理感情问题的确很自私。

    可是,眠眠今年高三了,虽然学习成绩相对不错,但是以他对眠眠的了解,眠眠完全没有拿出最好的状态迎接高三……

    别说最好状态,他能感受到,在学习上眠眠完全是瞎几把学,如果稍微投入用心点,绝对不是现在年级前三十的水平。

    换句话说,眠眠的智力完全对不上她现在考出来的分数。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心态也符合每一位父母的心态,总觉得自己孩子潜力无限,成绩不理想只是没有好好用功……

    ……唉,总之因为江眠这个学期上了高三,不是作为龙腾中学的校长,而是作为一个爸爸,江之河对女儿的学习问题操碎了心。

    然,由于心里脑里都在操心着想着女儿江眠,江之河一时忘了,开车最最忌讳开小差。

    外面的风声越来愈大,头顶乌云沉沉移动过来,似乎即将下起暴雨。如果从上方鸟瞰龙海城,整个龙海市像是一团黑影漩涡被笼罩在风起云涌的苍穹之下;渺小的车子行驶在来来往往的双向车道,那一闪一闪的殷红尾灯,如同一盏盏小橘灯笼浸没在无穷无底的深渊之中。

    车子向左转弯的时候,行车记录仪下方挂着的石头忽然亮了起来,江之河感到眼睛一刺,原来是前方一辆逆向行驶的车子打着炽白的强光照过来……

    同时,前方人行道上,一辆自行车趁着最后一秒红灯飞快地穿梭而过。

    江之河眼尖地看到了骑车的人是谁,猛地一个急刹,结果伴随着一个巨大的碰撞声,他的车子就被后面的车往前推了出去。追尾事故发生得太快,加上前头逆行而来的车子,在仅剩的反应时间里,江之河将方向盘往右边打,将车子撞向最为安全的绿化带里……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在这个碰撞的瞬间里江之河没有感觉到车子被撞飞出去,而是自己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身子仿佛重重地被抛出了车外,接着沉沉地落了下来,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人到中年,不管做事还是思考问题都更趋向谨慎,生怕一时疏忽犯下大错。可是,人到中年,身上的枷锁也更多了。对家人的责任,对孩子的责任,对社会的责任……然而出事的那一刻里,江之河脑海里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爱。他对前妻安莉有过的爱,对女儿眠眠的爱,对教育事业的爱,对这个世界的爱……

    同时,就在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事故发生的同一时间里,张大贺正一边吃着烤肠一边单手骑着车从十字路口快速穿梭而过,回想之前在小巷给江之河的车轮胎扎了一枚铁钉,越想越可乐,结果不知道从哪个绿化灌木丛里,跑出一只脏不拉几的哈士奇,凶狠地冲向了他手中的烤香肠……

    张大贺前一秒得瑟,后一秒抖擞,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车摔了下来……

    对比江之河出事时的复杂的心境,张大贺摔下去最后的一刻里,只想着一个问题——他的烤肠!

    ……

    ……

    ……

    十几分钟后,江之河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嘀呜——嘀呜”的救护车鸣笛声,大脑一丝一缕恢复了清明,确定自己意识清醒,心里自然一松;然而紧接着,他感觉自己人中一疼,不得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是有些模糊。

    “应该没事了,只是暂时休克。”有人这样说。

    “喂,小伙子,你感觉怎么样啊?”又有人这样问。

    江之河觉得这两道声音都不是对他说,首先他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身体都飞出去了,怎么就一句轻飘飘的应该没事,那也太福大命大了吧;另外他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怎么就小伙子了?

    只是接下来每清醒一分,视线更清楚一些,江之河越发确定眼前这两人就是在跟他对话。同时,大致明白了经过和情况。

    这是一家临街中医诊所,因为他晕过去,就被几位好心的路人抬到了这里,眼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除了诊所里的老中医,就是送他进来的好心人。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一位老阿姨问他,满脸皱纹,头发花白。

    既然对方是一位老阿姨,这声“小伙子”江之河勉勉强强也就接受了。看来他真是福大命大,从车里飞出去也只需要掐一掐人中好了,看来他还是十分的身强力壮啊!同样自己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无任何不适,江之河替自己由衷地感到庆幸,面上也愉快地笑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还能健健康康地陪着眠眠,陪她高考,送她上大学,然后等她找工作找男朋友,最后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他家眠眠脾气不太好,作为爸爸一定要看准那个男人的脾气是不是真的好。

    就在这时,一个蹲在他旁边的小朋友指着杯子说:“大哥哥,你要不要喝水呀?”

    大哥哥……???现在的小朋友真可爱。

    哗啦哗啦,外面下起了暴雨,嘈嘈切切的声线里透着杂乱的路人交谈声,同时过来的救护车依旧嘀呜嘀呜地鸣个不停。

    ……应该还是有人在刚刚的事故车祸里受伤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他这样好运,不守交通规则的人,简直是对生命最大的不尊重。江之河在心里这样想。

    感觉身体真没有任何问题后,江之河便从中医诊所的躺椅起来来到,在他人的注视下认真地走了两步,双腿同样都十分利索,唯独说话的声音有些沙——

    礼貌地对诊所里的人一一道谢,江之河迈着沉稳的大步走到诊所门口。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狂风卷着暴雨如同拼命地往门口台阶打下来。诊所的老中医好心地借了一把伞给他,江之河望向前方自己破一个车头的七座SUV电动车,略微心疼地皱了皱眉头。

    他的车啊……

    “不过比起人没事,车坏了都小事。”他开口道,口吻带着两分中年人的释然。

    旁边,老中医指了指前方靠在绿化带旁的黑色山地车,笑眯眯地回他:“小伙子,别担心,你的车也没什么事!”

    江之河瞅了眼老中医,默默不说话,心里尊重对方年纪大眼睛不好使。

    出了这样一个事故,前方自然站着一群冒雨也要打伞围观的人,江之河撑着伞上前,拨开围观的人群,打算到交警做个笔录,只是他刚看到交警就被拦在了警戒线。

    搞什么,他是事故当事人。

    江之河烦躁地抬了抬眉头,然后,整个人就僵硬地定格住了。

    因为,因为……因为他看到了一幕这辈子最为令人刺激最难以形容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他看到前方车祸现场中心,“自己”正被一帮医护人员齐力抬上了担架……

    对,就是他自己。那个身高一米七八,体型微壮,身穿条纹衬衫黑色西装裤棕色皮鞋的中年男人,不是他江之河,还是谁……呢。

    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暗沉,一动不动地躺在医护担架上……

    五十米外,“江之河”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又怔又懵地看着浑身鲜血淋淋的“自己”被医护人员抬上救护车……

    所以,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到底看到了什么……难道他妈的他已经死了???所以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

    然后,江之河这才完全清醒地看着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碰了碰自己的胸口,最后不顾老中医的呼喊,长腿一迈,追上了救护车。

    等等,等等,等等他啊……

    不远处,同样澜海路事故现场旁,行人道上,一条腿被自行车砸伤的……哈士奇正在嗷呜嗷呜地叫着,叫声悲痛而惨绝人寰。在他……不,它的面前,还有两根同样淋着雨的烤香肠。

    像是最后的伙伴,陪着它。

    风雨啪啦啪啦地从天空砸下来,街上的行人只关心车祸出事的人,根本没有人理会一条在路边大声哭泣的流浪狗,更没有人在意为什么一条狗会发出狼嚎般的哭声。

    绝望的时候哭是最为无用的反应,有时候还会招来更惨的恶魔之手。因为这一道道嗷呜嗷呜的哀嚎声,小巷里一条大黄狗冒着大雨也要冲过来,然后,快速叼走了地上的烤香肠……

    好了,连香肠都没了。

    风声萧萧,雨幕茫茫,待救护车嘀呜嘀呜开走,风中,雨中,只剩下……张大贺嗷呜嗷呜地哀嗷声。

    嗷呜——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