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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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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 毛丛丛斜了丈夫一眼“与其信他,还不如等哪天你走了,像淮安侯夫人那样把中山侯的爵位过渡给我呢”

    庾言满口答应“好好好, 哪天我要不行了,一定专门留下遗嘱,把爵位的职权过渡给你”

    毛丛丛颇娇俏的哼了一声,倒是笑了。

    笑过之后想到正事, 神色又凝重起来“听程纲话里的意思,参与此事的人只怕不在少数呢。”

    她出身侯府, 母亲又是公府之女, 社交圈子几乎皆是勋贵要员,程纲说“夫人会在其中见到许多令你大感意外的人”, 一是指与他同流合污的人极其之多,二来也有暗指有些极其显赫之人参与其中的意思, 思之令人心惊。

    庾言握着妻子的手, 眉头微皱“他说起淮安侯夫人的那几句话也很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毛丛丛也觉纳闷“他居然说淮安侯夫人不蠢”

    说着,她都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倘若祖父把广德侯的爵位给了我, 哪怕来个天仙似的男人,也别想叫我把爵位给他”

    庾言听得忍俊不禁, 思绪却飘到了远处“在程纲口中,世袭的爵位居然不是最珍贵的他意图以广德侯的爵位来打动你, 又是希望从中谋取到什么利益”

    说话间的功夫, 夫妻俩到了楼下, 自然而然的松开手, 止住言辞。

    天香楼外早不复先前的熙熙攘攘,负兵曳甲的卫士将附近几条街道都封锁住,一派冷厉肃杀之像, 着玄甲的是金吾卫,盔上有白羽的是羽林卫。

    程纲已经被拿下,双手负于身后,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见庾言夫妇下楼,羽林卫中郎将于朴翻身下马,客气的朝二人抱拳“某幸不辱命,贤伉俪可来确定贼人是否是程纲无误。”

    庾言还礼,略略后退一步。

    毛丛丛近前看了眼,很确定的点头“是他。”

    于朴一挥手,便有卫士近前来用黑布袋套住了程纲头脸,他朝那夫妇二人点头致意“我这便押解他往金吾狱去受审。”

    几人就此别过。

    庾言要送妻子回去,毛丛丛没叫他送“这边抓了程纲,之后两卫怕是有的忙,我自己又不是不认得路。”

    她眉头微蹙,小声同丈夫说“倒不是我要泼冷水,而是照程纲之前表露出来的意思来看,恐怕审问不出太多东西呢。”

    庾言心里其实也有这个顾虑,伸手抱了抱妻子,他带着人往金吾卫去了。

    一直到了深夜时分,他才回府。

    进门搁下佩刀,迟疑几瞬,却没有回房去,而是使人去打探“阿耶睡了没有”

    随从看了眼时辰,饶是知道结果,还是认命的去走了一遭,继而回来回禀“正房那边说,侯爷已经睡下了。”

    庾言短暂的犹豫一会儿,道“无妨,那就把他叫起来吧”

    随从“”

    毛丛丛这会儿也没睡,稍显困乏的从内室出来,倒是猜到了丈夫要去做什么“程纲没吐出来”

    庾言神色有些疲乏,点一下头,复又摇头,最后说“你明日还要往越国公府去,早些歇着吧,我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毛丛丛如实说“心里边存着疑影,我怎么睡得着”

    庾言叹了口气“那就等我回来。”

    虽然正值午夜,但侯府里却也不是漆黑一片,庾言甚至于没叫人掌灯,就着廊灯,借一点月色,一片寂静中往正房去。

    中山侯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睡到一半又被人喊起来,迷迷瞪瞪的对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认命的起身。

    “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了”

    庾言环顾了一下四遭,没有言语。

    中山侯见状,便会意的遣退侍从,等人都走了,才道“这总可以说了吧”

    庾言这才低声将今日之事讲了“我听程纲的意思,好像本朝这些世袭的爵位,除了爵位本身之外,还有些更要紧的意味”

    中山侯神色微变。

    庾言看出来了,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低声又叫了句“阿耶”

    中山侯默然良久,终于起身,转动开关,打开了密室,留下一句“随我进来。”

    庾言环顾四遭,快步跟了进去。

    密室里留有通风口,点着长明灯。

    中山侯很谨慎的把门关紧,检查过四遭之后,头一句就是“你要发誓,我今天告诉你的,除了将来继承中山侯爵位的后嗣,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包括毛氏”

    庾言心头一震“阿耶”

    中山侯一掌击在案上,厉声道“答应我”

    庾言神色一凛,正容道“我发誓,绝对不把您今天告诉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丛丛。”

    中山侯听罢,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的萎靡起来“原本该是等我快要咽气的时候,才能告诉你的,但是有鉴于老淮安侯的例子,早一点告诉后继者人,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庾言起初听得莫名,思绪稍一转动,忽然间明白过来。

    老淮安侯是突然亡故的

    这个原本应该由父亲亦或者母亲转告给继承人的秘密,直接被他带进了坟墓里,淮安侯夫人不知道,夺得他爵位、将淮安侯夫人赶出家门的他的堂兄弟也不知道

    而这个秘密所代表的价值,甚至于超越了爵位本身

    庾言忽然间心头发紧,有种无知无觉之下推开了另一个世界大门的惊奇感,兴奋当中夹杂着幽微的恐惧。

    中山侯打开了密室里的机关,从中取出了一只设计精巧的金属盒子,操弄许久之后将其打开,握了什么东西在掌心里。

    拳头送到庾言面前,继而打开。

    庾言看见他掌心里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

    中山侯示意性的抬了抬眉毛。

    庾言便会意的捻起了那块玉石。

    触手生温,材质温润,庾言以为那该是透明的,然而对着光看了一下,发现光线居然不能够穿透它

    中山侯告诉他“跟随高皇帝开国的所有勋贵,家里都有一块类似的玉石。我猜测毕竟我也没能见过别人家里的那块可能公府里的那块,要比这一块更好一些。”

    庾言不能理解“这东西”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张请帖,一张可以让你去参与最高决议的请帖,发起并主持这场决议的人,被称为方伯,这场会议,也叫做方伯会议。”

    中山侯看着儿子写满了疑惑的眼睛,不由得“唉”了一声“不要让我说的再详细一点了,因为我知道的大概也就是这些,当初你祖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方伯”

    庾言细细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这是一个相当古老的称谓,据说是远古时期诸侯当中的领袖,现在这两个字,却被用在一场决议的发起人身上

    庾言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个所谓的方伯,会不会就是”

    中山侯眉头皱起来一点,轻轻摇头“我猜测,皇室手里会有两块甚至于更多的这东西,但方伯大概率不是圣上。”

    庾言心生惊骇,不由得“啊”了一声

    对于一个出身侯门、自以为生长在天朝上国,口称天子万岁的勋贵子弟说,皇帝居然不能够在一场最高权力决议当中占据领袖地位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庾言旋即追问“您曾经参与过方伯主持的会议吗”

    中山侯摇头“没有。”

    继而他严肃了神色,徐徐道“据我所知,方伯至少曾经召开过两次会议,而这两次会议期间,方伯的人选发生了更迭,而决议的最终结果,也都改变了帝国的命运”

    庾言下意识道“方伯的人选还能变更”

    继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会议大概率从本朝开始就有了起码不会比建国晚太多,当时间线被拉长,方伯的人选发生变更,好像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惊骇产生自这之后,庾言近乎悚然的意识到“难道说第一位方伯”

    中山侯肯定的告诉他“第一位方伯,就是开创本朝的高皇帝”

    “高皇帝继位之后六年,高皇后联合母家邓氏意图谋反,推举隐太子上位,事情败露,高皇帝发起了第一次方伯会议,以高皇帝的威望彼时的方伯会议,大概率就是走个形式。”

    “事后高皇后与隐太子被杀,邓氏被族诛,只有隐太子的孩子因为年幼,还在襁褓之中,被高皇帝放过,存活于世。”

    庾言只觉得后背发凉“隐太子隐太子不是在事发之前就放逐了自己吗”

    中山侯失笑起来“总要给祖上遮一遮羞的嘛,难道要直说先祖意图弑父,最后被父亲处死了那可太难堪了。”

    笑完他重又正色道“倘若不扶持隐太子上位,高皇后怎么谋逆事成之后自行上位要说隐太子没有参与其中,那才奇怪”

    庾言只觉得毛骨悚然“若是如此,那本朝的史书,几乎全都要被推翻了啊”

    不知何时,额头竟然已经生出了冷汗来。

    庾言抬手擦掉,倏然间想到了另一事“阿耶说,方伯会议至少召开了两次,高皇帝杀高后、隐太子是第一次,那第二次”

    中山侯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注视着儿子,告诉他“第二次方伯会议,是在幽帝时期,那次会议正式决议,废黜幽帝的法统,迎立隐太子的后人承继大位,即为世宗”

    后背那根脊柱传来一阵酥痒,一直涌到后脑,庾言嘴唇张合几下,居然不能说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了程纲那时候说的话,也明白了淮安侯府发生的事情。

    “我们府上有一张请帖,淮安侯府同为十二侯府之一,也该有一张的,是不是”

    庾言理顺了关系“但是老淮安侯去的太突然了,他唯一的女儿彼时又极年幼,他甚至于没来得及将这个秘密告诉她,所以也就给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操作空间”

    中山侯稍显无奈的点了点头“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淮安侯夫人夺回爵位,是大公主在其中出力,可是她们的年纪相差那么多,在大公主尚且年幼的时候,在淮安侯夫人身处神都之外的时候,是谁庇护了淮安侯夫人老淮安侯的堂兄弟,真的没想过斩草除根吗”

    庾言彻底明白了“他们想要通过淮安侯夫人,获得淮安侯府的那张请帖那淮安侯夫人事后忽然宣布嫁给淮安侯,同时将爵位过渡给丈夫,就相当的微妙了”

    中山侯轻叹口气“这些年,她大概也不好过。”

    庾言不由得问起来另一件事“阿耶,既然如此,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少张请帖”

    中山侯摇头“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所有的公府和侯府,大概都有一张吧,只是在投票时候的分量,可能是不一样的。皇室应该有好几张,除此之外”

    他也说不上来了。

    庾言又问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请帖的数量是固定的吗”

    中山侯又一次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据我猜测,大概率不是固定的。总会有新人涌现,也会有如同淮安侯府那样接近于落寞的门第,事实上,现在淮安侯府的那张请帖是不是还存在,只怕也得打个问号。”

    庾言若有所思,最后压低声音,问“方伯,是由所有请帖的持有人选出的吗”

    中山侯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是。只有在会议召开的时候,请帖的持有人才能见到方伯。”

    庾言心头猛地一震“这么说,方伯知道所有持有请帖的数量和持有人的身份”

    中山侯轻轻颔首“不错”

    庾言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

    他靠在椅背上,艰难又悚然的消耗着这一夜得到的巨大的信息量。

    相隔几个坊市之外。

    个时辰之前。

    越国公府。

    乔翎脚下轻快,问梁氏夫人“婆婆,那位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好不好相处”

    梁氏夫人用罗扇拍了拍她肩头,叫她走得稳当一点“是个挺活泼的人,好相处的。”

    期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乐子,眉宇间忽的洋溢出了一点幸灾乐祸的笑。

    “说起来,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还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乔翎听得迷糊了“哎发生什么事了”

    梁氏夫人问她“你知不知道大公主同淮安侯夫人之间的事情”

    乔翎马上举手“我知道,二弟跟我说过”

    梁氏夫人心里奇怪,暗说这个“二弟”是谁

    只是急于分享八卦,倒是没有细问,而是笑着告诉她“就在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大公主往弘文馆去视察,因为淮安侯之女董令慈应对得宜、成绩优异,特意厚赐了她呢,又要亲自为她选聘良师”

    “特意”两个字,她咬得很重。

    乔翎怔了一下,继而为之咋舌“大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啊”

    淮安侯夫人得到了大公主的帮助,获得爵位,然后背刺了大公主,将爵位过渡给了丈夫。

    现下她又有意让养在自己名下的庶子越过女儿继承爵位。

    大公主呢,就在这时候对她的长女展示极大的善意。

    对于淮安侯夫人来说,这是来自大公主的赤裸裸的威胁。

    我当初能把稳坐了爵位多年的你的堂叔拉下马,难道多年之后地位稳固了,还拉不下你的一个庶子

    你没能为我做的事情,就叫你的女儿来为我做,怎么不算是一啄一饮呢

    一份厚赐,一个良师,杀人不见血,狠辣至极。

    要想这招不奏效

    除非淮安侯夫人的女儿真的对此毫不心动。

    要她心甘情愿去做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弟弟的垫脚石才行

    但是,可能吗

    乔翎想起自己当日在淮安侯府见到的淮安侯夫妇长女董令慈。

    聪明,礼貌,处事周全。

    乔翎也想起自己在神都城中,夜色初起时见到的董令慈。

    阴郁,幽冷,心事重重。

    她不由得说“看起来,淮安侯府内部会起一场不小的风暴呢”

    相隔几个坊市之外。

    两天前。

    淮安侯府。

    淮安侯怀抱着幼子,隔着门,听见室内妻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甩开我,去投奔别人了”

    淮安侯不由得说“康乐,你冷静一些,不要这样跟孩子说话”

    “砰”的一声脆响,一个花瓶砸到了墙上,四碎开来

    淮安侯夫人的尖叫声穿破了墙壁和门户,传了出来“滚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淮安侯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扇被碎瓷划破的窗户,抱着孩子,默默的去了前厅。

    淮安侯夫人没有心力理会他,看着女儿,声泪俱下“我是你的生身母亲啊令慈,难道我会害你吗你难道看不出来,大公主其实不怀好意,就是要离间我们母女吗”

    那十岁出头的女孩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平和的看着她的母亲。

    “我知道,只是大公主并没有哄骗我,这只是一场交易。”

    “她帮我获得淮安侯的爵位,我付出我的血脉,站在她的旁边,我们各取所需,谁都不亏欠对方。”

    淮安侯夫人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声音不受控制的在发抖“你知道,这个爵位是你弟弟的。”

    董令慈抬眼看着母亲,短暂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淮安侯夫人换了个姿势,问她“你笑什么”

    董令慈说“没什么,想笑,所以就笑了。”

    淮安侯夫人定定的看着她,忽的说“你是觉得我很好笑吗”

    董令慈又笑了“是的,阿娘。”

    她轻声说“你不觉得你很像一个小丑吗不过你应该也习惯被人这样看待了吧,没必要太生气的。”

    淮安侯夫人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清脆的一声响

    她身体都在哆嗦“全天下的人都能这么说我,就是你不能”

    董令慈的身体都被打的侧过去了,险些从座椅上歪倒,只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痕,满不在乎的说“哦。”

    淮安侯夫人看着女儿漠然的脸庞,忽然间哭了“令慈,令慈啊”

    她蹲下身,像个小孩子一样在女儿膝间,仰着头,看着女儿“权力是毒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叫别人拿去吧,你不要沾。”

    “我,我是爱你的啊,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淮安侯夫人哽咽着说“除了爵位之外,别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做一个富贵闲人,嫁一个如意郎君,你可以生几个孩子,也可以不生,就那么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董令慈垂下眼去,看着母亲“阿娘,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未必做不到,你害怕,但我不怕,你不能用你失败的过往,来决定我的未来。”

    “把爵位给我吧,阿娘我是你的女儿,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她握住母亲的手,神情感伤,语气殷切“那个所谓的弟弟,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淮安侯的直系血脉,我才该是这个侯府的主人,你宁肯成全别人的孩子,也不愿意成全你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吗”

    淮安侯夫人看着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只觉得心寒如冰。

    她把手抽了出来,站起身“如果我说不呢如果我说不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了吗”

    董令慈看着她,没有言语。

    淮安侯夫人看着她,目光愠怒“大公主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大公主帮我夺回了爵位,但这爵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我难道没有权力决定该如何处置吗”

    “你是我的女儿,可这爵位是我的,只是因为做母亲的人不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孩子,孩子居然憎恶母亲,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母亲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叫人心寒了”

    董令慈看着她,眼底的温度彻底消失。

    她又一次笑了“阿娘,我不要跟你一样,做满神都的笑话。”

    从相较于十岁出头女孩子过高的椅子上滑了下去,她看着母亲,轻声道“弟弟才刚过完满月唉,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

    淮安侯夫人心头好像被一把极锋利的刀穿过,因为刀刃过于锋利,甚至于过后许久,疼痛才延迟性的传来。

    她眼眶含泪,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董令慈若无其事的走了几步,打开门。

    将要出去的时候,她重又回头,又说了一遍“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