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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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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城市,回到熟悉的工作岗位上,已经过了两个星期。这期间,每有人问起过去我消失的那一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我皆一笑置之,轻描淡写答说:“只是觉得日子闷,出去走走而已,没什么。”

    是的,没什么,千言万语不若一句话就这样。

    我不是小说里白裙飘逸、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我得工作,不然就没饭吃,现实不容许我成天伤春悲秋。我放逐过一段时间,不管心中的伤口治愈与否,我都得回到现实里来,重新面对茶米油盐的逼迫。这就是人生。

    而过去那些心底的情感变化,不足为外人道,即使说了,也没人懂,只是浪费口水罢了。

    一趟旅行回来,我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常常一整天,我只是看稿、圈点错字或文句。

    我不爱修改别人的文字。语言这种东西很妙,它完全没有章法,也没有逻辑可言,只有习惯成自然。每个人所处的语言环境不同,在书写时,自然就形成饶富个人风格的行文方式。我特欣赏这些文字有风格的作家,他们的文字或冷或热、或浓或淡,但都独树一格,令人赞叹。

    然而罗曼史这个圈子深受市场的影响,这是颇无奈的事实。有时为迁就市场的反应,我们常得牺牲掉一些较纯粹的东西,但又不愿意太过妥协,所以在通俗与精致之间,那把尺,衡量得非常辛苦。

    我品尝著字里行间所流露的情感,流连在其中,无法自拔。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一个个离开出版社,回家相夫教子去。我翻了翻手上厚厚的一叠稿,还剩一半左右,便决定把手边的稿子看完再离开。

    独身就是有这种好处,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全然没有拘束,更不必向谁报备,真正自由,虽说有一点寂寞

    我甩甩头,把那份落寞丢开,专注于手边的稿子。一个小时后,我读完稿,把它往二审的桌上摆,然后又捉了另一份稿子塞进皮包里,准备晚上睡觉前看。

    老编的小办公室仍亮著灯,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回公寓的,我先在饭馆里吃了碗面,之后在市区里晃了一会儿,看看百货公司的橱窗摆设和当季的新装。

    我走马看花,并不特别留意什么,直到一家喜饼店的橱窗摆设吸引了我。我趋前一看,发现橱窗里放置的是一套古代的嫁衣,凤冠霞帔、精绣嫁裳,真是美呆了。我不知我在橱窗前站了多久,直到有人拍了我的肩,我才回过神来。

    “亚树齐亚树,是你吗?”

    我回过头,看向叫住我的人,心头一片困惑。她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

    “真的是你!我果然没认错人。”她兴奋地拉住我的手,急切地道:“你好吗?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我眯著眼,看着她姣好的脸庞,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名。“米虹你是王米虹?”我的天!好巧。

    她用力地点头。“是啊,就是我,真的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我才刚回台湾,就在街头遇见你,真巧。”

    我打量著她时髦的装束和外表,难以置信地道:“我的天,你变了好多!”

    她也打量著我,笑说:“但你还是认出我了。我们多久没见过面了?八年?十年?”

    “十一年了。”我说。

    “可见这十一年来,我们都没改变多少,否则要一眼认出对方,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说。

    “你看起来真变了好多,要不是你先叫住我”街上行人太多,我根本不可能去留意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可能认出她。

    米虹笑说:“老实讲,我刚还真怕认错人呢,你看起来也跟以前差好多。”

    “那是当然的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都老了但是这句话我保留。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听见自己芳华已逝,自觉已老,纯粹是心境上的问题。我看着浑身散发著自信与光采的米虹,心想她应没有年老的疑虑,这是好现象,我时常觉得自己未老先衰。

    尽管不觉得自己老,米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挑眉,她耸耸肩,笑着伸出手臂搂住我,说:“我的好友,亚树,真高兴见到你。”

    我回搂了她。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是叙旧谈话的地方,我带著刚回台湾的米虹往一家我近来常去的咖啡馆泡。

    台北东区的“夜猫子咖啡馆”有两个丰姿绰约的女老板。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除了点咖啡以外,也从没和她们交谈过,但我带著米虹进去咖啡馆时,看到其中一位老板,她送来menu,颔首向我一笑。我觉得很窝心。

    这里不论气氛、音乐、咖啡,或者是主人,都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米虹马上也察觉到了,她吹了声口哨,说:“好正的地方。”

    我点了一杯义大利特调,米虹则点了一杯摩卡。

    热腾腾的咖啡很快就送上桌来。我们坐在窗边,密闭的大片玻璃在夜色的衬托下,宛如一面明镜,将我的疲惫与对生活的厌倦、烦闷,毫无遗漏地映照出来。我讶异地别开脸,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米虹身上。

    米虹是我国中时的知交,那时我们时常分享彼此的心情与对未来的憧憬。

    但国中毕业后,米虹与家人移民到加拿大,我们从此没再见过面。

    米虹移民之前,我们曾约定要时常通信,而而且一年聚一次,头一年她回来台湾找我,次年就换我去找她。

    然而头一年米虹才刚到加国,很多事情还没安顿好,无法回台湾。

    第二年,我的家人坠机过世,我顿失依靠,在台湾没有其他亲近亲人的我接受了近半年的心理治疗后,因因为成年,由政府指派一个法定监护人负责观护,后来我搬离原来的住处,也就此与米虹失去联络。

    虽然我搬了家,但米虹并没有,我若真心要找米虹,绝不会找不到,但那时我心灰意冷,凡事提不起劲,我连试都没试,便与过去斩断一切联系。

    我愧对我们的友情。

    米虹说:“过去几年,我回来过台湾几次,但都来去匆匆,没有时间停留。我寄给你的信在我们分开的第二年后就被退了回来,你是不是搬了家?为什么没有与我联络?”

    我面有愧色的搅动著咖啡,犹豫著该怎么告诉米虹。

    毕竟分别了十一年之久,我们的生活已相距太远,我不知道此刻我与米虹的心灵能有多贴近。

    但无论如何,我的确是欠她一个交代。我说:“时间会改变很多事,你到加拿大的第二年,我爸妈和我小弟搭机出了意外,我失去了他们,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不十分想回忆,但如果你坚持,我还是会告诉你。”

    米虹讶异地睁大眼。“伯父他们过世了?”

    我吞咽了下,点头。“空难。”

    “我的天”米虹握住我的手。“我很抱歉,亚树,我真希望那时我能在你身边。”

    我拍拍她,摇头说:“没关系,都已经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如今还能勾起伤痛的,也只剩我自己的回忆而已,只要我不去想,心口就不会感到莫名的抽痛与空虚。

    我握住她的手,说:“我应该主动跟你联络的,但那时我实在没有办法想那么多,请你原谅我。”

    米虹伸出手,将我一撮掉到额前的发丝拂到我耳后,再拥住我的肩,让我的头靠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我们俩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放任自己靠向米虹温暖的怀抱,汲取她所给予的温情。我很想哭,但我终究没有。

    稍后我们谈起了近况,我告诉米虹我的工作和我目前的住处,米虹则告诉我过去这十一年来她愿意与我分享的一切。

    米虹结婚了,她也离婚了。

    我想安慰她,却又迟疑。她看起来不太像是需要人安慰的样子。最后我只是说:“如果你需要,我的肩膀随时都可以借你靠。”

    米虹笑了。

    “我不难过,真的,至少现在不我们离婚的原因是因为我发现我并不真的爱他。”她看着我的眼说:“亚树,我真的不爱他,已经不爱了。”

    我忽地了解到:我们分别太久,过去纵有伤痛,也都是过去的事。时间会治愈心灵的疮口,而最难熬的那一段,早晚会结束。

    真的,都会结束。

    我讶异地发觉到,原来这世间真的没有永远。

    一切都是短暂的,朝来夕去,万事无常。我突然无法定位自己,我看着咖啡杯里的残渍,眼前一片空茫,我迷失了,我掉落

    迷雾散去,我瞧见米虹关切的眼神,她朝我伸出手,但我没捉住。

    “亚树,你醒醒。”

    我呻吟一声,挣扎著掀开沉重的眼皮。

    一睁开眼,就看见米虹。

    环顾四周,我问:“这是哪里?”

    “我下榻的饭店。”米虹拿开我额头上的湿毛巾说:“亚树,你吓坏我了,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昏倒?”

    我从床上坐起来,疑惑地说:“我昏倒了?”怎么会?

    米虹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忧虑地说:“我在你皮包里找到一瓶藥,那是什么?”

    我的藥我沉吟半晌,才说:“只是普通的安眠藥,我睡不著。”

    “多久了?”她问。

    我皱著眉想“最近两、三个月吧。”

    她抚著我的眼圈,又问:“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

    我摇头说:“我有吃藥,我有睡。”

    “没吃藥就睡不著吗?”

    “会作梦。”

    “梦见什么?”

    “坠落,一直坠落。”有时候我会被自己的尖叫声吓醒,醒来以后,就再也睡不著,睡眠品质非常的差。

    “有看过心理医生吗?”

    我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睡不著而已。”

    米虹在床沿坐下,搂住我。“亚树,我担心你。”

    “我真的没怎样,很多现代人都有失眠的毛病,不差我一个。”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我耸肩。“现代人哪个压力不大?”人越贪婪,欲望就越多;欲望一多,压力就大,一切都是自找的。

    米虹看了我好一会儿,突然握住我的手,说:“我继承了我爸在加拿大的公司,这趟回来是来洽公的,我后天要回加拿大,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走?我可以帮你申请移民。”

    我讶异地问:“走?离开这里?”

    她点点头,说:“我有能力照顾你,你可以来我公司帮我。怎么样?你考虑考虑。”她环顾了下四周,叹息似地说:“台湾不易居。”

    的确。台湾物价消费虽然比不上世界其他各大主要城市,但物价依然年年飙涨。股市崩盘、地震频仍、社会贫富不均、政治糜烂,一个封闭式的海岛型社会,给人一种窒息、受限的感觉。台湾的确不适合居住,但还是有许多人一辈子住在这里,怪哉!包括我在内。

    “太突然了。”我对米虹说:“之前我从没想过要移民,而且我对你们公司的业务也一窍不通,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去了只怕给你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听了我的答覆,米虹一脸失望地说:“难道你想一辈子困在这座岛上,不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那个能力;我怕高,不敢搭飞机。”从台湾飞加拿大不是一段短线航程,只怕我还没到加国机场,就吓死在飞机上。

    活到二十六岁,还没出过国,主要是为了交通工具的问题。

    米虹笑说:“这是可以克服的心理障碍。”

    “但我并不想去克服。”我老实地承认。

    米虹说:“亚树,你知不知道,你越逃避,你就越容易受伤害,你在这里永远都无法真正复原,你的伤痕太深。”

    这是事实,我知道。“但我还能够承受。”

    她反驳:“如果你能,你不会需要安眠藥。”

    我低下头。“睡不著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一个。”

    “不然你认为是为了什么呢?”

    “噩梦啊,我刚说过的。”我看了看表,藉口时间已晚:“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刻意回避,米虹也拿我没办法,她问:“你真的不跟我走?”

    我摇头。“现在的生活还没有到达让我无法忍受的地步,我不必离开。”

    米虹失望地说:“我以前认识的齐亚树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记得她梦想飞行,她是一个勇敢的冒险者。”

    我静静地说:“以前可能是,但现在肯定不是。”现在的齐亚树是一摊千年不流动的死水。

    “我很失望。”她说。

    我说:“我也是。”我拿起皮包,站了起来,穿上鞋。“我走了,再联络。”

    米虹跟在我身后,说:“随时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

    我不可能会改变主意。我走了。

    米虹离境那天,我去送行。

    她搂住我,说:“我等你来。”

    我摇头笑笑,什么也没承诺,只说了一句:“保重了。”

    米虹离开后,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依然过著一成不变的过去式生活,时间的移转对我来说,不再有任何意义。

    我真的、真的是一摊死水,直到那一天我的门被敲响。

    那天我刚下班,从冰箱里拿出冷冻食物,准备将就著吃一顿晚餐。

    冷冻面条才刚下锅,大门就被敲响了。我的门铃已经坏了许久,一直没找人来换修。

    我本来正瞪著下锅的面条在滚水里沸腾,急促的敲门声吓了我一跳,我开了火,跑去应门,心想:假如我晚些去开门,门板会不会被敲破?

    “是谁?”我问。

    门外的人并没有回答。我的门没有窥孔,不打开就无法知道是谁,我迟疑了片刻才将门拉开一个缝,而所见,令我僵在当场。

    门外那梨花带泪的美丽脸庞尽管有些憔悴,但还是美丽的,这张优雅高贵的脸,我只消看一眼就不可能会忘记。

    是她!那个如玫瑰一般的女子。

    荷丽家豪所爱与所选择的人。

    大门洞开,我愣在门边,脑中一片空白。

    她先开口说话,流著泪说:“他”

    我像留声机似地重复著她的话:“他?”

    “他不要我来找你但我必须来。”

    我困惑地看着几乎泣不成声的她,无法自她不断流下的眼泪里猜出她的来意。我心头怪异地纠了起来,开始隐隐抽痛。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地说:“他在加护病房”

    我瞪大眼,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哽咽地捉住我的手臂,我感觉到一阵痛楚,明白她失控的力道弄伤了我。

    “求求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他爱你。”

    荷丽绝望地捉住我的手臂,我无法思考,无法说话。

    见谁最后一面?他?家豪快死了?这怎么可能?

    “我不相信。”不是不愿意,而是我根本就无法相信。我认识的张家豪是那样健康的一个男人,他连续爬五层楼的楼梯都不曾喘一下,他还那么年轻,正值盛年,怎么可能死?而且我半年前才跟他一起在淡水散步过,他还脱下他的外套,问我冷不冷。

    我冷,我现在冷。我穿著薄棉裤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突然间,我全身都冷了起来,额际直冒冷汗。

    另一双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我顺著那双藕白的手臂往上看,荷丽玫瑰般的丽容映现在眼前。

    她握著我的手说:“求你,他真的爱你。”

    略过那句爱情的谎言,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说出口的话不至于破碎得无法辨认,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荷丽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凄恻一笑。“家豪是骨癌末期,医生说他撑不过这一、两天。”

    我瞪著她看,做我刚才一直在做的事发愣。

    我们搭计程车去医院的途中,荷丽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早在半年前,家豪就发现自己身上有病,但发现得太晚,已经是末期。

    她告诉我说:“我跟家豪是高中同学,曾经交往过一阵子,但发现彼此并不适合,再加上升学和家庭的种种因素,后来我们协议分手。”

    这段过去,家豪从没有向我提起。我一言不发,听她继续说下去。

    “毕业后,我们考上不同的学校,就此失去联络,一直到半年前在一家餐厅偶然遇见,才又开始联络。”

    “第一次见面时,他告诉我他已经有一个论及婚嫁的女朋友,他已经买好戒指,打算找机会求婚;但过了几天,我看见他从医院出来,脸色非常差,我趋前一问,他看见是我,竟然当着我的面流下了眼泪,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的病情。那天他非常痛苦,他唯一想到的是你,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离开,或者让你知道。他考虑了很久,决定与你分手,他认为这样对你比较好”接下来的事情,我知道一部分。分手的那一天,他充满矛盾地抱住我,仿佛害怕伤害我,但我感觉更多的是他的背弃。我自艾自怜,完全没有考虑他的心情。

    “我们会结婚,是因为我告诉他,我需要他的帮助;我需要一个婚礼,即使新郎随时会死,也没有关系。”

    我讶异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大费周章的,难道只为愚弄一些看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人?

    她抬起头。“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得阻止另一个男人爱上我,他不能够爱我”

    我本能地想起婚礼那一天在角落遇见的那个陌生人。

    “他是谁?”

    荷丽绝望地说:“他是我的堂弟,我不能接受他的爱,那是不伦的。”她掩住脸,泪水又决堤。

    啊,是这样一回事,原来那个陌生人是她的堂弟。

    她会如此难过,想必是对那段世人不容的感情感到矛盾又无所适从吧。爱情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爱上不该爱的人会摧毁爱情和爱人本身,玉石俱焚。

    我本能地想伸手安慰她,但途中又缩了回来。

    她哽咽地说:“家豪爱你,一直到现在都还爱著你,跟我结婚只是不想造成更大的伤害;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

    但痛苦的程度是一样的,不管是长是短。

    她告诉我的这些事,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相信。

    与家豪分手后,我好不容易才渐渐调适过来,如今她告诉我这些足以颠覆我过去这段日子所信仰的一切,我无法接受,接受了我就会崩溃。

    我还爱家豪,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我已经失去过一遍,再来一次,我会无法承受。

    啊不!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慌了、乱了。

    慌乱之馀,我叫住司机:“停车!马上停车!”车子未完全停下,我已打开车门,发狂似地奔了出去。

    身后的荷丽不断地叫我,我的双腿却像有自己的意志似地狂奔,我停不下来。

    冬夜的风冰寒刺骨,但我不在乎。

    我一直跑、一直跑,跌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往前冲。我没有目的地,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像幽灵一样的在城市里游荡,不感觉到累,直到我用尽身体里每一个细胞的力量,我才会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