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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太阳还悬挂在楼顶上，天色已昏暗。起风了，风抓了一把轻纱似的云把太阳的脸遮掩起来，风起黄昏，夜色即来。台风“菲特”要来了，暴雨也要来了，我赶紧关掉电脑，趁着天还未曾黑，趁着风还未曾紧，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国庆长假一晃过去五天了，一直关在家里，一直守着电脑，赶着手头的几篇稿子，总算大体做完了，耸耸紧绷的肩膀，甩甩僵硬的脖子，我起身下楼。
没敢开汽车，小城的车辆特别多，平日里停车都困难，这些天还不知要挤成啥样。推着踏板摩托便出了院子，摩托的发动机响起来，几天来困顿麻木的神经也启动了，惬意地穿行在不算拥堵的马路上，风拂起我的长发、长裙，秋意的寒凉微微沁入肌体，有种轻舞飞扬的感觉。我知道，轻快的不是摩托，而是放松的心情。一直为手头做不完的事情忙碌，但一直充实、快乐，懂得满足、懂得感恩，日子便平和、安详。
县城中心商业区果然是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好个人喧车闹！黄昏中的这份“繁华”给人一种生活的感动，安居乐业这是最美的幸福。庆幸自己开的是摩托车，很快在“文峰大世界”门口找到一个狭窄的停车位，便随着人流涌进商场。很久没逛商场了，国庆的商场里布置得金碧辉煌，大厅里陈列着促销的衣服、鞋子，看不见货架，只看见顾客的层层背影。我乘着电梯直上三楼女装专场，满目的绚烂缤纷，都是秋装了，还有不少羽绒服、皮草都上架了。商场是季节的先导，总是在这里最早嗅到季节的变化。一个人，挎着包，不紧不慢地溜达在华服艳装的缝隙里，把自己淹没在美丽与馨香之中，没有目标，没有购买的欲望，就这么用目光去对接时尚、潮流，却始终把自己包裹在棉布碎花长裙里，不愿去试一试，甚至不愿去比划一下那些时髦亮丽的衣衫。半个小时一圈就逛完，感觉实在没有想买的衣服，便果断下到负一层的超市。几天前就把家里需买的日用杂货、油盐酱醋、五谷杂粮还有儿子爱吃的酸奶、零食什么的列好了清单，不到二十分钟，推车里已是满满当当。排队、刷卡、结账，拎着两大包，晃晃悠悠从超市出来，天色昏暗，华灯初放，四处是拎着包裹赶着回家的身影。
在嘈杂的人声中，有一缕琴声清晰传来，那琴声稳健、苍凉，厚重、绵长，似一股幽泉穿越谷壑浊流，一跃而出，奔腾在黄昏闹市的人流里，在这繁华里抹了一笔苍凉，在这喧嚣里辟了一丝宁静，恍然间，这琴声似一条藤鞭抽在我柔软的心上，心有一丝的颤动，我怔住了。
那个熟悉的旋律，那些幽咽的音符，在耳旁流转，在心里翻腾。听出来了，是87版红楼梦里的那首葬花吟，我曾无数次在风起黄昏的时候，在雨落夜阑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用那支系着红丝缨的竹箫吹奏过，那如泣如诉的音符，那啼血呕心的字句，游丝若絮般袅袅而出——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天尽头
何处有香丘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
年轻时喜欢这支曲子，不是自己如黛玉般纤巧细腻、多愁善感，只是在平庸的日子里，会用这样淡淡的忧愁去唤醒麻木的心思，更多的时候则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演绎。人到中年，在琐碎与忙碌里，早把那支竹箫冷落了，那些熟悉的旋律如陈年的老酒被窖藏了，如今一经启封，才发觉旋律如初，却醇厚绵长了许多。
循声望去，商场门前的停车场边坐着一个拉二胡的人。五十开外，短短的头发稀疏花白，脸上架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一件偏襟的灰色长衫（这行头，而今难得一见了），很像史书上任弼时的模样，若不是川流的人影一个个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破坏了眼前灯影下的那亦真亦幻的画面，真有种穿越的感觉。一把棕红油亮的二胡在他的手中操控自如。演奏中，他的闭着眼睛，头微微昂起并随节奏轻轻摇动，那些音符仿佛不是丝竹的交揉而出，而是那关在眼睑里的目光与满脸的沧桑编织而成的。他或许是个盲人吧，身边走过一拨一拨拎着大包小包的人，很少有人停下脚步为他的琴盒里扔一个硬币，他低头看过一眼，只顾深情地，尽情地演奏着、演奏着
似乎害怕他看见我停驻发呆的身影，匆匆拎着油盐酱醋从人群里绕过他的琴盒，迅速溜到车子旁。“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副歌部分，他用左手滑了一串颤音，我的心也为之一颤，像风过时打的激灵。我把一袋东西装进后备箱，还有一袋放在踏板上，从包里摸出一张人民币，绕过一长排的摩托车，走到他的身边，撩起长裙，蹲下身子。
“你拉得真好听，是红楼梦里的葬花吟吧，我很喜欢，谢谢你！”我是操着普通话说的。
他依旧微昂着头，投入地拉着二胡，我们看见他的一只眼睛似乎睁开了，闪着熠熠的光。
我把钱悄悄地放在他的琴盒里，把零星的四五个硬币压在上面，然后静静地离开，哀婉的乐声在嘈杂中依旧清晰可闻，至少我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我不是捐钱，也不是同情，更不是施舍。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个在暮色中独自演奏的人，告诉他，有人会听他的演奏，有人能听懂他拉的曲子。茫茫人海，颠沛尘世，大家都是游客，通往天堂的路途需要彼此的鼓励。风起的时候，黄昏坠入暮色，繁华的商场门口，行人依旧匆匆，那个寂寞的演奏者其实不是乞讨者而是一个生活的强者，至少说是个街头艺人。他用并不完美却全心投入的演奏，在提醒行色匆匆的过客——其实，你可以慢一点，你可以停下奔忙脚步，在喧哗里听一曲来自灵魂深处的寂寞的演唱。他，不需要同情；他值得尊重。
风起黄昏，鸟雀归巢，在熟悉的城市里咀嚼陌生的感觉，忽然想起大冰的他们最幸福书中的一句话：“浪迹天涯的孩子，忽晴忽雨的江湖，祝你有梦为马，永远随处可栖。”
（如烟写于201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