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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年五一长假，我重返桑梓探亲。途中挤出摩肩接踵、蜩螗沸羹的九江站，已是夜阑更深的一点钟了。昂首眺望依旧川流不息、繁星点缀的浔阳大道。我立刻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大脑中枢已无暇顾及指挥脚步的节奏，将全部的神经赌注都定格在思绪飞扬的一端。那游弋的思绪比这风驰电掣的来往车辆还要迅猛，直奔那五年前同样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好熟悉的大道，如此地近！好熟悉的父亲，如此地远！好久，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停下了脚步。这才径情直遂地来到当初父亲下车驻足过的地方。我仿佛聆听到父亲那久远的嘱咐:“你和二哥去把返程的车票买好！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当时的我义无返顾地转身离去，偷偷拭去两颊的热泪，我木讷揪心，几近踉跄。我内心在诘问自己，父亲还能等我多少次？那次，身患肺癌并已到晚期的父亲是自己执意要从九江传染病医院回家的。岌岌可危的父亲，他还恋恋不忘自己的家，稍有好转，就马不停蹄地急于返回。如今，时过境迁，我低头沉思，围绕当年父亲倚立的灯杆旋转了数圈，见不到当年等我的父亲，却只见灯杆高耸孤傲的模样。我用力拍着灯杆，多想问一问它还能否记得我父亲当年的模样？阴天的黑夜，更显得低迷消沉，恰似我愁眉不展的心！我蓦然回首南方，想起前方的不远处就是父亲曾经住过的医院。多想打的前往，父亲的病房还是否是当年的陈设？还能否找回父亲卧榻的模样？见证的房舍还能否忆起父子相聚的情形？五年前今夜的此时此刻，父亲就在不远的医院病房中等我半夜三更的归来。可如今，高楼依旧地耸立！火车依旧地咆哮！霓虹灯依旧地闪烁！却见不到父亲依旧的笑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二哥接我回家的车辆已等候多时。在一次又一次的催促声中，我三步一回首地上了车，我似乎不是在向九江道别，而好像是在向当年的父亲道别！车底下的路，当初弟兄们为了医治好父亲的病，又来回跑过多少趟。坐在车上的我，还清晰地想起当年父亲在九江大桥伫立的地点。转身凝眸，无形的视线又怎能拉拢车与故地的距离？
半小时的路程很快跑完，我踏步在门口池塘前的南路上。阶级斗争年代，一些头大无脑的贫下中农对地主阶级总是百般地蹂躏，打压地主阶级的生存空间。父子为了捍卫这条路北侧的所有权，自我防卫地与邻居大打出手。只可惜弟兄们年幼时的身单力薄难以抵挡穷凶极恶者的拳脚相加，捍卫地主身份父亲人格的尊严又是怎样的一个蚍蜉撼树！如今所有权有了，父亲离去了。走60米远，往北拐弯到池塘东侧的小路，这是当年的父亲为打破封锁而设计的，弟兄们不惜昼夜地拉土填塘修筑，终于打通了与外界的联系。小路边，当年父亲为保证地基免遭掠夺而栽下的树，向上望去，依旧能看出其黑森森的干云蔽日模样！而父亲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池塘边的踏板，也不见了父亲夏日洗澡的模样，只有那呱呱的寂寥蛙声从上让我心酸地传来。往北走30米，是一小块树林，西边是家门口的菜园。这树林底下是当年父子摘花生、摘棉桃的首选地点，劳作中聆听着单田芳的岳飞传，欢笑贯彻林间。深夜的黑幕难以掩盖那漂浮的思绪！再走50米，就到了门口的屋场，当年的父子在夏日的夜晚又曾留下过多少谈笑风生！可如今，父亲也随同门口那棵大桑树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旧的屋场！依旧的老屋！依旧的篱笆！却瞥不见父子月光下、竹床上依旧的欢畅。只能听见不能言名的各种虫儿凄惨的哀鸣！萤火虫忽明忽暗的闪烁，恰似这澎湃起伏的心潮冲击着孤寂无助的心房！二哥轻轻敲开家门，我扫视着老屋的一切，却瞥不见老父的身影！行旅还未放下，无奈只能瞻仰堂屋西壁上像框内父亲的退色照片。我微微摇头，对着相片诉说心语，儿回来看父亲来了。父亲还是那样乐呵呵看着对着我。我仿佛聆听到那久远了的父亲问候声，老三回来了！是的，父亲引以自豪的老三回来了，可敬爱的父亲又去了哪儿？
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终究按捺不住的思绪，四处游弋，忽东忽西地漂浮，却离不开往日父亲的点点滴滴这个圆点，感慨万千！我在想，父亲还健在的话，是在等我的归来？还是心余力绌地象妈妈一样进入了梦乡？我惟恐惊醒睡梦中的母亲，思深忧远，刚勉强倒在床上，就听到喘哼交加的母亲一步一步地向我房间走来。母亲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是老三的行旅，他真的回来啦！”我赶紧禁闭双眼，想用眼帘阻挡住满眶滚烫的泪珠，更想用佯睡的方式来劝慰日薄西山的母亲继续睡到天亮。母亲拉开灯，看看灯下她儿子依旧年轻的模样，高兴得喃喃自语：“我儿还好，还是老样！”我再也矫揉造作不了，潸然泪下，倏地坐立起来，哽咽地喊了一声妈妈。我在与妈妈交谈的同时，总是在想，父亲在哪里？他不是答应要一辈子照顾好妈妈的吗？妈妈病老成这个样子，父亲却浑然不知、置若罔闻，他还能否给母亲开一剂救命药方。
唧唧喳喳的鸟鸣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暗示着一个黎明即将来临。当年，攻苦食淡的父亲为了养家糊口，每天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拎起了粪箕，想多挣几个工分来养儿育女。远处的汪汪吠声正是冲着衣不蔽体的父亲而来，却在撞击我幼稚的心。我和二哥上高中时，因为掏不起一元钱车票，父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喊我们弟兄俩起床上路的。弟兄们挑着床、书箱、被褥、咸菜，开始了70多里地行程。当年父亲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去偷点青菜叶，让母亲熬点菜汤，来给饥肠辘辘的儿女们充饥的。
晨曦熹微，我还是毫无困惫。公鸡依旧地打鸣！鸟儿依旧地欢唱！开门声依旧地吱吱呀呀！却听不见父亲当年打扫房间的窸窣声声！在大脑硬盘的驱动下，我轻轻来到父亲曾经住过的卧室。依旧的陈列！依旧的床铺！依旧的摇椅！却不见父亲依旧的身影！母亲和兄弟们都不想改变它，怎能让父亲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仿佛看见了当年父亲抱病不起的恹恹模样！我上下前后地四处打量，寻觅着能够让父亲留驻心中的伤痕。后院的压水井，如今锈迹斑斑，蛛网尘封，喳喳的成群麻雀见我一轰而散，就象这深深的眷恋很难勾画出父亲那压水时栩栩如生的模样。见到如此的情形，内心的凄凉更象那樯橹灰飞烟灭的惨淡战场！井后一排小屋的中间，是父母亲曾经共用的厨房。如今看不见门口的热气腾腾、屋上的炊烟袅袅、屋内的人影憧憧。风烛残年的母亲生活已无法自理，父亲早已不辞而别。门口檐下的积薪覆盖着一层灰状的细毛。蜘蛛在门框间穿梭着来回织网。不一会，上面网住的蝴蝶拼命地拍打着翅膀直至气尽力竭。躲在一旁的蜘蛛正虎视眈眈地启动吞噬可怜猎物的步伐。单开的老门上，中间的木板枯朽着内倒外张。似乎在告知父亲，这里应该要他好好地拾掇拾掇。也想到父亲的遗训，他死后，一律不要盖房，钱用来培养孩子上大学，把地基给卖掉。告慰父亲吧！他的大孙已经上了大学，二孙已进入了重点高中，除幼孙居上尚为年幼外，其他的孙辈也上了初中，成绩都名列前茅。
白天的时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傍晚时分，在母亲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父亲的长眠之处。母亲的一句——他爹，老三回来了，我带着你的儿孙来看你来了。我心如刀绞、引泣吞声。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忏悔自己在父亲撒手人寰时没有能够满足父亲见上我一面的愿望。我用颤抖的双手燃爆长响的鞭炮，却震不醒地下长眠的父亲！我泪眼蒙胧地点燃黄纸，却照不亮父亲往日的身影！一柱柱香烛的烟雾飘逸，又怎能将我们的想念带到父亲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