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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开封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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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十二章 开封乱(1)

    黄昏已近,低垂的碎云遮挡了太阳,大片厚实的浅灰色雨云从远处的地平线上涌起。从那边,风带着湿润的空气吹来,偶尔有几道电光将暮霭切开。

    王延昭家前院小楼上,柴宜哥独坐案边。郑恩趴在栏杆上望了望风色,回头道:“看是要下大雨了。”

    柴宜哥不答话,把刚倒满的茶杯往下一倾,将杯中茶水泼在了地上,然后又冲着郑恩努努嘴。

    郑恩楞了一下,见柴宜哥指着茶壶,便又给他倒了一杯,“刚才给满上的,公子怎么泼了,气味不好?”

    “倒茶前先将杯子温润一番。”柴宜哥接过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清香的茶味直沁心肺,仿佛置身新式氧吧一般,悠然道:“你也算是做官的人了,得学点派头!”

    郑恩一阵干笑,抬身看了一眼楼下道:“三郎带那姓阎的上来了。”

    风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只燕子低低地掠上屋檐,羽翼几乎触碰地面,暴雨前的气闷压得人心头烦腻,呼吸不能顺畅。

    “深秋时节怎会如此气闷。”阁楼上沉默良久,王延昭才感叹道。

    “乱事将至,此乃天启啊!”一直心神不宁的阎晋卿突然说,王延昭闻言一怔,柴宜哥却恍若未闻般又呷了口茶。虽然阎晋卿和柴宜哥有所接触,也很信服坊间对这位神童的传说,但他毕竟年少,阎晋卿本不想和他商议此事,然而看他神色自若,便也不犹豫了,“皇帝要杀杨邠和史相爷!”

    “什么,阎使君莫胡说?”王延昭失色,连侍候在一旁,懵懂的郑恩也吓了一跳。柴宜哥却依旧不动如山。

    “今日应诏入内廷面圣,陛下和李业、郭允明等商定,明早召见几位辅臣,届时便在宫中动手……”阎晋卿述说内幕的同时观察着诸人表情,王延昭自然满脸惊愕,但柴宜哥却没什么表情,甚至如同听天方夜谭一般,嘴角还微露笑意。

    所谓君不密则失其国,刘承佑找人商量搞政变还开什么扩大会议,转过脸骑墙分子就把他给卖了,但就算是这样杨邠和史弘肇还是死在他手里,真是冤啊!柴宜哥一边听阎晋卿讲故事,一边腹诽,情不自禁地微微摇头。

    阎晋卿看柴宜哥这副模样,暗自揣测,“这郭公子莫非是听傻了?”嘴里却急急分辨道:“史相平素待小臣有恩,况且今上自即位以来,杨相总机政,郭帅主征伐,史相典宿卫,王相掌财赋。皆公忠体国,门无私谒,虽不却四方馈遗,有余辄献与官家,史相督察京城,道不拾遗。此时承契丹荡覆之余,公私困竭,关西三叛连衡,宿兵累年却供馈不乏。及事平,赐予之外,尚有积余,是以国家安定。此等局面得之不易,小臣实不忍官家因听信谗言,残害忠良,以致国祸啊!”

    阎晋卿的一番剖白可谓深情并茂,只可惜王延昭是个武夫,虽然读书写字,但对文绉绉地官话免疫,而柴宜哥根本就懒得听他的肺腑之言。骑墙派就是骑墙派,若不是你这家伙因官升得慢而对杨邠,王章等人颇有怨言,皇帝的政变扩大会议也轮不到你参加。这些官员啊,都是话不妨说得慷慨些,事儿却干得龌龊。

    柴宜哥虽然腹诽,面上也露出感慨来,“使君,此事如此急迫,该当尽快通知几位国相才是!”

    “唉,小臣面圣后便拜访史相,他却闭门不见。”阎晋卿长叹一声,表情更加忧伤,“小公子,郭侍中与史相乃莫逆之交,此事由你代为转告也可!”一边说,这家伙一边热切地盯着柴宜哥,眼神很坦白,说的时候莫要忘了这消息是他阎晋卿冒着生命危险带来了。

    “阎公放心,我家与史家同气连枝,此事自然责无旁贷!”柴宜哥用力拍了拍阎晋卿的肩膀,“时候不早了,阎公且回吧,此事过后,阎公再访史令公绝不会吃闭门羹了!”

    黑云压城,如铅色幕布将天地裹成一色,闷沌的空气受到即将来临的暴雨愈来愈强烈地震动,开始更加显著的颤抖起来。

    小阁楼上,柴宜哥和王延昭相对而坐。

    阎晋卿走了好一会儿,王延昭才开口道:“公子是不打算给史弘肇报备了。”

    “阎晋卿一面之词岂能让人信服,我可不好做惊人之语!”柴宜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站起来望着楼外,“落大雨了,是该将这汴京城好生洗涤一番。”

    “公子不等雨停再走?”王延昭见柴宜哥作势下楼,赶紧起身问道。

    “俊如,我要你等的那天就要来了,你意下如何?”柴宜哥顿住身形,望着楼下,悠然问道。

    从阎晋卿说起宫门秘辛那一刻开始,王延昭的大脑就开始高速运转,柴宜哥的种种安排似乎就是在等待这种变局的产生。“难道他早就料到皇帝要杀史,杨二人?安插那些亲信在禁军中就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哗变?郭威驻军邺都,大军不日即可班师入京戡乱……”这个时代,皇权的嬗变可不就是如此吗,虽然小公子的未卜先知过于匪夷所思,但跟着这样的恩主,未来的场面岂非滋润,一念及此,王延昭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一份从龙功勋就摆在眼前。

    “末将唯公子命!”没有犹豫,王延昭单膝跪地,从这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要和柴宜哥捆绑在一起了,不过他还是在心里念叨着,“这郭公子深藏不露,届时莫让某来顶缸才是。”

    柴宜哥看到王延昭表态,心下欢喜,一把将他扶了起来,慷慨地话也说不出,只是感叹,老子总算放出了王霸之气,钓了一年的鱼终于咬钩了。

    “明日到何园与我详议!”嘱咐了一句话后,柴宜哥大声喊了起来,“郑恩,别驾车了,备马,咱趁雨扬鞭岂不快哉!”

    乌黑的云遮蔽了夜空,闪电交错也撕不开这重重的阴霾,巨雷在低低的云层滚过之后,滂沱大雨就铺天盖地压将下来。那雨,一会儿像用瓢子往外泼,一会儿又像用筛子往下筛,雨水从屋檐、墙头、树顶跌落,摊在街面上,像烧开了似的冒着泡,汇成了急流涌进汴河。

    空旷的街上,脸色苍白的少年跪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坛子,面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地很。

    “珠儿,如果当时我不跟你换班……”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瘦弱的身体在雨水中蜷曲,如同迷途小犬,只是那双呆滞的泪目还望着街头,在雨幕中依稀可看到一列车队渐行渐远。

    “随你去了吧,公主交代的差事也没办成,泥人活着又有什么用?”少年颤抖着,目光落在了怀中的坛子里,呆滞的眼神变得温柔。

    马蹄声响,还有轮轴的吱呀刺耳。

    “马车!”泥人怔了一下,穿过雨帘仿佛看到一辆大车正飞快地冲过来,“麻烦你送我一程吧!”他抱紧了坛子,颤巍巍地躺在了街上,冷得刺骨的雨水打在身上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安详,“对不住了,长公主,如果奴才没有收敛珠儿的骨灰,也许能赶得及报信,可是,奴才怎能见着珠儿被挫骨扬灰啊,长公主,奴才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泥人大声的喊,可是声音完全被雷声覆盖了,舞阳是不会听见的。

    两匹神骏的黑马拉着一辆车穿过了雨幕,车速并没有泥人想象的那般快,甚至在将要接近泥人的时候停了下来。

    “怎么了,卿卿?”女人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操着怪异的腔调。

    驾车的男子抹了抹满面的雨水,不确定地说:“前面好像有具尸体。”

    “尸体?”车厢里的女郎不太明白,男子将头探了进去,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女子惊呼起来,语调升高,有些气急败坏,用胡语和那男子争吵起来。

    “怎么不压过来呢!”泥人很郁闷,贼老天居然不让他轻易死去。“蛮子!”他鄙夷地想,死也不能死在异族的马蹄下面便爬起身来。

    “上帝,他站起来了,那具尸体!”透过车厢门帘的缝隙,女子用怪异的汉语提醒男子注意。

    男子转过身,看到泥人慢慢地坐到了街角,吁了口气说:“那是活人,你坐稳了,我们出发!”

    “你能去问问那个人,什么地方有旅店?”女人从车门里伸出雪白的手,拽着男子的衣袂,她有些疲惫,说着希腊语,“我不想再在马车上过夜了,你不是说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吗,难道连旅店都没有?”话音落下,语带嘲讽。

    “你在质疑我?你们的君士坦丁和开封相比,就是一个土围子!”男子很在意女郎的语气,他不客气地用希腊语争辩着,被雨水黏在一起的胡子似乎都翘了起来。但他还是在女郎的催促声中下车。

    在长安,传说中的黄金之城已经成了残垣断壁,在洛阳,萧条的街市已没有大唐的气魄,来到东京,忽如起来的暴雨又让帝都显得没有生气,他的巧舌如簧让不明真相的女郎以为天朝就是天堂,可是现实太残酷了,半年来,他每天都会听到无数次君士坦丁堡的伟大,而且他还无法辩驳,因为他没见过东罗马的帝都,而女郎已经到了华夏天子的脚下。

    “好在这一次遇到的尸体,其实是个活物!”男子叹息着,冒雨走近泥人,刚要开口,却听见急切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滂沱大雨筑成的水幕在远处被两个身影急速分开。

    “让开,让开!”

    “吁!”

    柴宜哥骑在马上大声呼啸着,郑恩跟在他的身后傻乐。主仆二人从王延昭府邸一路大呼小叫着回奔,这让一直想表现出纨绔做派的柴宜哥很满足,虽然此时的街上空无一人,随便他怎么驰骋。然而即将转入郭府的街面上,一辆马车却突兀地堵在了路当中,要不是郑恩马术了得,控制自己的同时还能帮柴宜哥拽住,交通事故肯定再所难免。

    马嘶雷鸣,惊魂甫定的柴宜哥还在想,老子刚才算不算是醉酒驾驶,不过在王延昭府上喝得可是茶来着。

    “公子,好神骏的马匹,这……这是大宛马吧!”郑恩拽住马后,立即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呼起来,盯着拉车的两匹黑鬃马,如同看到了光溜溜地女人,再也挪不开目光。

    柴宜哥点了点头,很明显,拉车的马匹比起他们所骑乘的马要高大许多,就像在后世看到靓车一样,他也情不自禁地驻足打量,心里甚至涌起让王延昭的城管队来把马匹抄走的冲动。“要是有手机,我指定这样干!”柴宜哥促狭地念叨。

    “卿卿!”女郎那独特的腔调,带着受惊的情绪从车厢中传了出来,雪白的手拉开了门帘,顿时和柴宜哥,郑恩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女郎穿着羊绒披肩,扎着淡紫色的头巾,在撩开门帘的那一瞬间,几绺卷曲的栗色头发从头巾里滑了下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褐色的眸子里全是疲惫,但浓密的睫毛和直挺的鼻梁让她看上去秀色可餐,尤其是她伏在车厢里,衣襟里沟壑分明。

    “苏菲·玛索!”柴宜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当然,他确定面前的女郎和苏菲·玛索只是神似,但穿越以来第一次见到西方女郎,那种震动让他差点想飙两句英语。

    “好……好大的胡女!”郑恩的目光离开了马匹,竭力想将不远处的沟壑看得清楚些。

    女郎笑了,毫不扭捏,轻柔地说:“我是伊莎贝拉,不是苏菲!”虽然语调怪异,但柴宜哥还是听懂了,他忍不住拍着马头笑起来,大笑道:“瞧啊,她俏皮的鼻梁细巧而秀挺,丰艳的朱唇诉说着对**生活的强烈渴望……”

    “咳咳!”站在路边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这位小兄弟,请你说话……”

    他还没有说完,蜷缩着的泥人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郭小公子,您是郭小公子吗?”一边说,一边连滚带爬地向柴宜哥的坐骑跑去,嘴里连声道:“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小公子,你千万莫要回府!”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