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墨匠途 > 第四十三章 棋逢对手

第四十三章 棋逢对手

飘天文学 www.piaotian.net,最快更新墨匠途 !

    “澜洏。”魔皇子身上只着单薄衣裤,瞑目端坐于玉阶之上,轻唤一声。

    对面的清泉中,侍女澜洏浮水而出,来到近岸处,微微躬身行礼,柔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只是问问,”他那略长的睫毛微微一颤,轻舒开眼,却仍低垂着眼帘,“吾此番沉睡了几时?”

    “殿下沉睡已有三天。”澜洏只将眼一闭一张,便回答了,未有片刻沉思。

    “三天……”他眉头微蹙,像是在思索,又抬眼,“近日可有何大事?”

    “奴婢不知,只是……”澜洏的头低下来,欲言又止然,还是告诉了他,“只是此前见二殿下重伤而归,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知矣。”他只是一颔首,看着澜洏,淡淡一笑,“汝且回罢,吾有事自会唤汝。”

    “是,殿下。奴婢告退了。”澜洏又行微躬礼,即没如水中。

    又继续坐在那儿沉默了须臾,他才扶阶起身,似是叹息了一声,微不可查,转身进去了。令他颇有讶异的是,平日里几乎很少踏足他寝宫的魔君正坐在案前,像是等了有些时候。

    “父皇,久等了。”他不紧不慢来到魔君面前,稽首为礼。伤未愈合,动辄微蹙。

    “昱儿啊,什么时候醒来的?”魔君的语气也令他略惊——他几乎从来没有听过父皇用如此缓和的语气和别人说话,也包括他。

    “盖半个时辰前。”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眉稍舒,“父皇逢何事如此之悦?”

    “先坐下吧,”魔君抬手示意他免礼,“炅此前受了伤,还没有痊愈,小心伤口迸裂。”

    “谢父皇。”回话时他的语气竟带有些感激,扶膝而直,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他的动作丝毫不因伤而戛,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和澜洏口中的“二殿下”,也就是那个犯事的主儿比起来,皇子昱显然稳静得多。但是他的眼中却总有化不开的忧郁,即便此刻内心稍悦,也仍将忧郁藏在湛青的縠纹眸中。

    “朕今见了季氏一小子,那个小子可谓是定力如山,不论朕如何作势恫吓他,他脸上就连一块肉也没有动过。甚至于朕将手悬于其上不远,作好了施展魔动掌的架势,他也没有失色半分。昱儿,你且如实说,你孰与之稳?”

    “此子非凡,儿臣不如。”听魔君这么一说,昱记忆里不禁浮现出当初见父皇一掌粉碎了一块重达两千斤大石的画面,身子不自然地一颤,轻轻摇头。

    “朕的好儿子那么优秀,怎地愣不呤丁(不自信的意思)的?”魔君难得诙谐了一下,用带着魔族方言的调调儿调侃他了一句,“朕来也没别的事,只不过顺道过来看看。皇儿且自忙罢,朕先去了。”

    魔君离开了。皇子寝宫独留昱眼帘低垂,埋头深思,双手无意识地拿过放在案上的折扇把玩着。他那双犹如潭面縠纹的湛青眸子似有异彩,抬眼时,淡淡的轻笑又回到了脸上。

    “且让吾辈前去会会罢。”

    与此同时,季霖已经被季川带着去谒见家主了。

    家主他老人家也是个面冷心热的老头子,见了季霖,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却饱含着对这位兀然而出的外孙儿的欣赏与好奇。在幽室里季霖的表现他也通过一些秘术看到了。

    青冥的表情固然冷硬淡漠,但当他们的眼中有情绪波动时,往往是最真实的。之前季川也有提——青冥或许能够掩盖神情,但是却无法改变与伪装。那个时候季霖眼中的什么神色老头子都看见了,才不禁对他产生浓厚的兴趣。

    老冥头喜欢长话短说,开门见山地就叫季霖把他自己的事情介绍了一番。季川就在一旁,听他讲述那些在蛊州外的南城的经历,心里也咂咂称奇。

    “啧啧,果然英雄出少年也!年纪轻轻就在满是人族的江湖中行走,老夫也深感佩服啊!”季老冥头一边抚着长须,一边喟然。

    “外公啊,那时候你的外孙还不是青冥之躯嘞,当然敢混在人堆里了。”季霖哑然失笑。

    “无妨,老夫就中意你小子了!”

    在不知不觉中,不过才刚刚醒来不久的季霖,仿佛对这里有着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许多事在这里做起来都似乎很容易。他正迅速地适应这里。

    ……

    聊了一会儿后,季霖和季川向老冥头告辞了之后,准备回阁里收拾一下出门遛遛,就听见侍从来报说有人要见他们。大皇子昱的存在一直是个谜,除了宫内的亲近者知道外,并没有人知道。所以前来报道者并不知道那位客人的身份。

    “客欲孰见?”在外者面前,季川仍是一副冰冷的样子,就连眼神也如清冥泉水一般冷淡。

    侍从眼神游移,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抱拳的双手高举过头顶:“回长公子,那位公子只说了想要见本家公子,并没有指明哪位。”

    “下去吧。”

    “是。”

    打发走侍从后,季川与季霖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一起去?”两个皆是一愣,便干脆一同前去会客。

    到了会客厅堂,只见外面门口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位高挑瘦削的青年男子,执折扇双手负于后。明明有坐的地方,他却没有坐下,也没有谁为他端茶倒水。但一看里面门口的侍女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样子,可以猜到应该是这位客人拒绝了。

    默然一瞬,季川既没有责备下人的招待不周,也没有和颜悦色地上前亲自去招待客人,只是对着客人的背影作揖——即使客人看不到——他轻轻地问:“客何求之有?请上坐。”

    身旁的季霖看着,试着自己瞑目感受一番,心里不由啧啧称妙:自己这位表哥的待客之道实在特殊,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客气周到,却不会让人感觉唐突不礼貌,反而还会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也不知这位客人是不是这样想的。

    却见这位访客从容地转过身来,衣袂飘然,右手拿着折扇往左手掌轻轻一拍,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微微一躬:

    “吾闻季家公子气宇非凡,不任区区向往之至。今慕名前来,为求与公子一弈耳。”

    他对于一下子来了两位并没有感到惊诧丝毫。季霖看着他,同时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季川,低语道:“我不会下棋,看来是来找表哥你的。”

    颔之,季川礼貌性地向公子昱作了个揖:“谬赞了,不过闲人虚传罢了。阁下既欲弈,请与随往后亭。”

    然后转过身,向后门走去。季霖紧随在一旁,昱也跟着去了。

    随往同时,他在心里默默揣摩着:前一位季家公子看起来性格应该很冷漠,虽然其说了不少话,但都是礼尚往来的套话,且言简意赅;后一位年纪略小些的公子始终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轻笑,举止也较前者随意些,虽然不曾正面说话,但看得出其应该比较善于言辞。

    父皇说的那位,应该是前者吧。他想。

    来到后院,季川走向了最东边的一座亭子。亭子正中有一张石桌,四个石凳,亭子本身也有靠坐的地方。石桌上摆放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竹棋盘,东南与西北方桌角各有一竹棋盅——东南角为黑子,西北角为白子,棋子的材质竟是珍贵的玉石。

    走到这里时,季霖退让一步说:“你们两位尽兴吧,小弟在一旁观摩即可。”

    两位公子同时向他点头致意。然后双方对视,一个作揖,一个执扇而揖。季川掏出一张白巾,擦拭棋具。观弈者季霖向后纵身一跃,半蹲在亭子靠栏之上,又倚着亭柱盘膝而坐。

    双方猜先。昱执白子,季川执黑子。于是双方才对号入座。

    季川先始。他食指与中指半生不熟地拈起来一枚棋子,眼快速扫过棋盘一眼,毫不犹豫地将黑子落在了右下星位。然后双手放在了膝上,正襟危坐,平视着对座的昱。

    见对方如此干脆利落,昱不禁眉梢一翘。但他自有他自己的方式:熟稔地取出一子,目光在棋盘上游走,举起的棋子停顿了小半个呼吸才落到了黑子的对角——左上星。

    往后,季川每一次都是不假思索地落子,不求围堵昱的白子,只是在这右下角立,稳步发展扩大自己的阵势。昱仍旧一步一踌躇,在左上角盘踞,也不紧不慢地向四周扩散。

    观弈者季霖饶有兴味地看着两方的步步为营,又不时地看看越来越多棋子落下的棋盘——此时双方已经开始交战,昱单枪匹马闯进了敌方的阵营,季川则以牙还牙——默然间他从锦囊里取出来一截不粗不细的圆木,撩起左袖,从绑在胳膊上的布包中取出一柄精致的雕刻刀来。

    昱的“地”上到处设伏,又出一子挑衅,分明摆好了请君入瓮的阵势。季川凭着莫名的感觉在下,神色一成不变。而在季川这不按套路的地盘上,昱的“长”像是一把利剑深入敌腹,逐渐又形成左右包抄的形势。另一方,季川亦不甘示弱,连跳连飞,昱的陷阱竟一时间拿他没办法。

    不得不说,两位弈者棋品实实令人赞叹:棋局之间,双方皆稳如泰岳,不动声色,只在棋盘上亮剑出刀。但从棋盘看,公子昱却是棋高一着,突击、埋伏层出不穷,却总旧瓶装新酒,给予季川出其不意的一击。

    随着昱的频频提子,棋盘上已是敌众我寡。然而此时似掌胜券者未敢骄,落于下风者未有馁,双方都很沉静,汗都没出一滴。

    猝不及防之下,昱的一处陷阱坑杀未果凡被包围打吃。季川的反扑也开始了。棋盘上黑白交织,提子后留下来不少的空与目就像围剿后的空穴。黑白两军的战场不断改变着,左上才落一黑子,右下又嵌一白子,却乱中有秩。

    棋盘上好似出现了黑龙白虎,张牙舞爪,怒目疾视,互相撕咬扑打在一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先前那一头误入虎穴的黑猪,摇身一变成了大黑龙;猛虎的爪牙却也更加锋利,伺机而动。

    双方似乎胶着在了一起。季川的眼神古井无波,而昱却已经开始凝重起来。

    此时,观弈者却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迁至手中木,全神贯注地挥起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