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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中的文子安，于一片漆黑中行走，身旁，影影绰绰，仿是山石，仿若树木。
“啊——”
“啊——”
两声女子的呻吟交叠，于暗夜中荡出。
文子安惊跳而起，张眸所见，是暗夜中微摆的床帐，耳边，是叶轻痕均匀的呼吸。文子安一手抚胸，压下狂跳的心脏，心中惊疑不定。梦中两声呼喊，与昨夜所闻如出一辙，只是，为何是两个声音？下意识的伸手，于叶轻痕额角轻抚。
手指触及丝滑秀发，文子安迷乱的思绪，瞬息抓到一点真实。那两个声音，其中之一，似是九儿的。昨夜，当他将情欲推至极至，便闻她那般呻吟。那……另一个声音？文子安微阖的眸子，渐渐张大，于暗夜中，闪出幽冷光芒。另一个声音，便是昨夜花园中所闻，这样天气，那般时辰，竟有人于花园中偷欢？
“不！”文子安轻轻摇头，这个设想无法令他确信。文夫人治家素严，那般时辰，后院中，早无男子出入，又怎会有人于花园中偷欢？只是……那呻吟声，若非偷欢，又是为何而发？渐清的思绪，又再次陷入迷蒙……
文子安大病初愈，一夜的疲累，竟使他有些酸软。眼见已至寅时，方懒懒起身，回身望时，但见叶轻痕长睫低垂，沉睡正酣。文子安轻掀锦被，触目所及，竟是她一身的伤痕。
心底涌上浓浓的歉疚，柔声唤道，“九儿！”俯身于她面颊轻吻，手指慢慢抚过嫩白躯体上的印迹，喃声道，“今日，子安早些回来！”替她掩好锦被，方恋恋离去。
慢慢穿过后院，一路向前院行来，昨日之事，渐趋回入脑中。文子安脚步不觉加快，奔向庭院中等候的官轿，急急吩咐道，“司府衙，快些！”心底暗自懊恼。今日须令宁驰远与郎谦出京，却耽搁至这样时辰。
司农司大堂之内，众官毕集，见文子安来，齐齐躬身见礼。文子安摆了摆手，当堂落座，旁事不论，只道，“各位大人均知，南疆叛乱，大战一触即发，司府衙府库空虚。今日，本官有请诸位大人尽心，将所欠赋税收齐，与文某共渡此关。”
话音方落，堂下已是一片叹息叫苦之声。文子安不理，只一手翻开帐册，说道，“云南、湖广诸省皆远，岭北、辽阳等省又是贫瘠，急切收不许多，只有中书省南部与江浙、河南江北行省离的近些，当可一试！”
眸光自左而右，自前而后望了片刻，但见堂下诸官均噤了声，垂首躬身，不敢应答。文子安心底暗暗摇头，漫声唤道，“宁大人！”
宁驰远应声而出，躬身道，“大人！”
文子安道，“你方刚上任，本不宜外遣，只是本官用人之际，你又是本官助手，今日，本官命你代本官于江浙行省收缴钱粮赋税，你可去？”
宁驰远闻他将这番出京，说成代他前往，知是欲封诸官之口，大声道，“下官自当为大人分忧，愿代大人前往！”
文子安见他会意，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宁大人此行，欲带多少人马，尽管说来！”
宁驰远道，“人多行路缓慢，下官只须二百校尉相随便可！”微微一顿，又道，“只是江浙地广，下官请大人另派一名同僚相助！”
文子安轻轻点头，问道，“不知何人愿往？”眸光掠过众官，似有意又似无意，向郎谦一扫，见他眸光微抬，将头轻轻一点，便唤道，“郎大人！”
郎谦亦应声而出，躬身道，“下官在！”
文子安道，“本官命你为宁大人副手，一同前往，你可去？”
郎谦忙道，“下官领命！”
众官见二人慨然应允，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文子安只做未见，又唤道，“莫大人！”
莫少卿一怔，只站出，躬身道，“大人！”
文子安道，“莫大人忝为大司农少卿，官阶只在本官之下，当为效尤。如今，本官命你前往中书省南部收缴钱粮，你可去？”
莫少卿虽知此行艰难，但曾亲见文子安贬黜丁逢春，如今又有宁驰远与郎谦领命在前，哪敢不应？只躬身道，“下官领命！”
文子安含笑点头，又再唤道，“张大人！”
……
“李大人！”
……
一口气连唤七、八名官员，却是尽选官阶较高，家中富庶之人派往各行省公干。众官皆不敢抗，一一领命。
文子安分配已罢，又点集校尉，设立期限，将各行省所欠赋税数目一一交付，方道，“此事紧急，各位大人不耽搁，务于今日离京！”见众官皆无异议，方道，“各自去罢！”
宁驰远见他趁机使派官员，心中暗服，又不禁俯首偷笑。见众官领命而去，与郎谦行出大堂，又悄悄转来。郎谦上前跪倒，叩头道，“郎谦谢大人相助，此恩绝不敢忘！”
文子安俯身扶起，温言道，“些许小力，无须如此大礼！”向宁驰远道，“郎大人身上有伤，你这一路之上，又如何照应？”
宁驰远回道，“委屈郎大人忍耐一日，随本官快马出京，路途之上，再换马车休养便是！”
郎谦忙道，“皮肉之伤，倒劳大人挂念！”
文子安点头道，“你二人路途遥远，早行一日，便宜一日，快些去罢！”亲自送二人离衙，唤来官轿，匆匆而上，吩咐道，“莫尔格勒王府！”
莫尔格勒王爷，为皇族一脉，出身行伍，早年间，执掌兵权，本为大元一将。十年前，于一场战乱中受伤，休养半年方好。伤愈后不能骑马，又因年事渐高，便将武职卸了，统令大司农司事务，掌管大元大半钱粮。文子安所辖司农司，便为大司农司一部。
莫尔格勒王爷自文子安到任，深体朝廷之意，便将最为棘手一部府库交他掌管，倒也处处与他便宜。此时闻说他来，不知何事，忙道了请，衣冠出厅来见。
二人述礼落座，文子安道明来意。莫尔格勒王爷大奇，说道，“年下听闻令姐惨死，不意子安今日，竟是替原校尉谋求官职。”
文子安据实道，“姐姐虽去，却留有一女。姐夫原校尉为官职，竟将九岁女儿做了进阶之梯，子安无奈，为保姐姐血脉，只应下为他谋此官职！”
莫尔格勒王爷点头笑道，“依你行事，应非这样懦弱可欺，如今果真替他谋取官职，却令本王意外。”
文子安苦笑道，“子安纵有不甘，亦不敢以姐姐骨肉为赌，还请王爷成全！”
莫尔格勒王爷略一思谋，点头道，“也罢，本王虽已不在行伍，但总算还有几分颜面，只是不知，子安欲替他谋何官职？”
文子安回道，“听闻骑都尉一职尚有空缺，子安请王爷代为谋划，只是……”话声一顿，低声道，“子安另有不情之请，请王爷将原校尉调入巴特尔将军麾下！”
莫尔格勒王爷一怔，骤然哈哈大笑，向他指了指道，“文子安啊文子安，本王倒是小瞧了你！”摇了摇头，笑容渐敛，向他打量一番，方道，“此事本王自可应你，只是，大战在即，胡和鲁将军出征所需军晌，你司农司内，却须设法凑齐！”
文子安躬身道，“子安多谢王爷，两个月后，子安定可收齐钱粮！”
莫尔格勒王爷见他言之凿凿，又不好问他如何收法。暗想他到期凑不足钱粮，叶家兄弟自不会束手不管。也便不再问，将原青岩之事说定，便端茶送客。
文子安连办两件大事，心中顿安。打轿回返司农司，至各府部巡视一周，果见所派官员均已清点人马出京，他口中嘉奖，心中却是暗笑。朝廷封他做这司农司大司农，无非为了算计叶家财富，哪知今日，却被他算计了司农司内各官员。若是朝廷知，倒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看看过午，文子安吩咐余下官员清点帐目，清理府库，以备各路官员回京。安置妥当，催了轿子回府，见时辰尚早，亦不去文夫人处问安，径直转入后院，向原绮儿居处来。
方过小轿，远远见如蓝坐于树下湖石上，向前方含笑而望。文子安顺她目光望去，但见叶桑与原绮儿在湖边嬉戏。当下也不惊动，行的近了,轻声唤道，“如蓝！”
如蓝回首见是他来，忙起身见礼，欲唤原绮儿时，却被文子安所阻。如蓝心知有话，便道，“外头凉，少爷屋里坐坐罢！”当先引路，向屋里来。
文子安于外间落座，如蓝奉了茶来。文子安轻呷一口，抬眸瞧了如蓝，沉吟不语。
如蓝候了片刻，忍不住问道，“少爷寻如蓝，可是为小小姐之事？”
文子安轻轻点头，微笑道，“向闻姐姐夸你聪慧，果不其然！”将茶杯放下，一指于几上轻叩，盘算片刻，方道，“如蓝，你已被姐夫收房，竟果然不愿回去？”
如蓝身子一震，扑嗵跪倒，愤然道，“不瞒少爷，如蓝是被那厮强占，因念着小姐关锁楼阁，无人照应，方忍辱至今。如今小姐既去，如蓝还怎会跟随于他？”膝行两步，求道，“少爷，若少爷容下如蓝，便留如蓝侍奉，若留不，纵是将如蓝卖于他人，如蓝亦是无怨。那校尉府，如蓝是断断不回的！”
文子安见她言辞恳切，其意甚坚，心中顿时一宽。俯身将她扶起，点头道，“有你此言，我便安心。昨日，少夫人曾说送绮儿赴江南之事，你也听闻。我思量再三，绮儿实实不能留在大都，江南，是如今最好的去处。只是绮儿年幼，须人照应，她自出了夏府，便惧怕生人，这阖府上下，怕也唯有你，可陪她同赴江南！”
如蓝大喜，问道，“少爷是说，命如蓝与小小姐同赴江南？”
文子安点头道，“我心虽如此，也须你愿往！”
如蓝忙点头道，“如蓝愿意！”
文子安悄道，“既如此，此事你心中知晓便是，切莫与旁人说，仔细母亲知，又去不成！”细细叮嘱妥当，方起身转出，赴文夫人处问安。
第二日一早，莫尔格勒王爷便使人传讯，说兵部已经行文，命原青岩赴卓力格图大都督府供职。文子安见事情办妥，心中安定，也不回禀文夫人，与叶轻痕悄悄商议送原绮儿出京之事。
第三日，原青岩一早赶赴大都督府，取印立案，任骑都尉之职。这方叶、文二人却悄悄出府，携原绮儿、如蓝二人径奔南城门而来。方出城门，便见叶家兄弟三人率十余随从候于城外，叶轻痕疾跃下车，快步奔上，扑入叶惊书怀中，揽了脖子撒娇道，“大哥，你今日一去，却不知何时能见，九儿舍不！”
叶惊书含笑抱揽，摇头道，“嫁了人，还这样腻着哥哥，仔细子安恼你！”
文子安随后迎上，含笑道，“大哥此去，子安亦是不舍，又何止九儿？”回身唤原绮儿下车，又道，“子安将外甥女儿相托，一路上，有劳大哥照应！”
原绮儿骤见一众男子，心中大为惊慌，藏于如蓝身侧，一步步行来，却不敢见礼。文子安无奈，将她轻轻拉出，揽于怀中，柔声道，“绮儿，今日你随了叶家伯伯去，强过在文家朝不保夕，有如蓝陪你同行，无须惧怕！”
原绮儿急急摇头，纤弱身子藏入他怀中，一张绝美小脸惊的惨白，珠泪盈眶，却不敢落下。叶惊书凝神细瞧，不由心生怜惜，柔声道，“绮儿，你虽离开舅舅，但诸位叔伯自会照应，无须惧怕。”
叶轻痕俯身揽了她双肩，哄道，“绮儿，你且随了叶大伯伯去，过些年大了，回来寻舅舅便是！”
原绮儿轻轻咬唇，向文子安望去，见他微微点头，又转头望向如蓝，如蓝劝道，“有如蓝服侍陪伴，绮儿莫怕！”
原绮儿眼见再不能留，只含泪点头，颤抖着身子，与叶氏兄弟见礼，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出言宽慰。文子安吩咐如蓝抱了她上车，又转向叶惊书道，“绮儿虽性子乖巧，却亦令人操心，若有不对，千万瞧在子安份上……”嘱咐未已，却闻叶惊鸿笑道，“子安勿忧，若日后绮儿喜欢了哪家公子，我兄弟替她逼婚，总须如了她愿便是！”
一句话引众人大笑，文子安微窘垂头，心底却一片温暖。叶轻痕满脸飞红，顿足嗔道，“六哥，你又取笑九儿！”
叶惊鸿向她凝视片刻，点头道，“九儿，六哥总担忧你被家里宠惯，不能替子安分忧，如今看来，你长大了！”言下颇为欣慰，却又怅然若失。长大了，妹妹便只属于子安，再无须哥哥们护着了。
说笑一回，叶惊书见天色不早，与众人拱手而别，翻身上马。文子安随马车行出几步，唤道，“绮儿，一路上，好生听叶大伯伯的话！”
车旁小帘一掀，原绮儿泪流满面，一双小手向他伸出，哭道，“舅舅，若是便，千万去瞧瞧绮儿！”
文子安哽咽应了，眼见十余快骑拥了车子驰远，叶惊书已带着她去了。这一走，间关万里，今生，不知是否还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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