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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书房夜话 后府伤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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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府书阁,为文氏父子三代藏书之处,距文子安夫妇居处不远。建阁之时,因怕书籍受潮,便离地而建,下方仅用几根大柱支撑。

    书阁宽大,却只一间,两旁一排排立着四、五排木架,满满当当,放着文氏父子所藏书籍,正中窗前,摆有大大一张案几,几旁只寥寥几张竹椅。

    文子安躬身引阿茹娜入内,说道,“府中并无静室,只这书阁四周不连屋宇,尚算清静,公主将就些罢!”行于窗前,将蜡烛点燃。

    阿茹娜摇头道,“若非事急,本宫又何至上府惊扰?”自袖中取出一信,说道,“方才接到父将家书,只说……”话说半句,闻门外木梯声响,便即闭口。文子安开门一望,却是叶语奉叶轻痕之命,送茶果上阁。

    叶语入了阁内,将茶果摆上,笑道,“公主、姑爷,九小姐说,厨下只存这些,她已命人备办汤水糕点,待到好了,叶语再送来。”

    阿茹娜含笑道,“有劳你家小姐,阿茹娜甚是过意不去!”

    叶语道,“公主到访,旁人求之不!”躬身道安,起身一瞬,眸光于四周速速一掠,便即退出。

    露寒更深,月影悄移。书阁上,烛光轻摇,一夜间,亦不知替了多少灯烛?直到五更天,阿茹娜方始告辞。文子安送出门,猜测文夫人尚未起身,便向后园转来。

    回至小院,但见院门虚掩,门内寂静一片。悄悄推门入厅,却见叶轻痕与叶语二人伏于桌上困睡。文子安心中疼惜,将叶语轻轻摇起,令她自去歇息,俯身将叶轻痕抱起,回入内室,放于床上。

    叶轻痕睡的本不安稳,但觉有人触动,便即醒来。张眸见是文子安,喜道,“子安,公主去了么?”撑身坐起,却闻院外更漏之声,揉眼道,“公主与子安竟谈一夜么?”拉了他道,“快些歇歇罢!”

    文子安含笑道,“九儿亦是一夜未眠,快睡会儿罢!”跨坐床边,替她脱了外衫,拉被子覆上。俯首见她双眸朦胧,强撑困意,不禁心底怜惜,俯身于她唇上一吻,悄声道,“快些睡罢!”柔声安哄,片刻间,便闻她鼻息绵绵,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已过辰时,叶轻痕起身唤人,叶若入来,笑道,“九小姐这一觉好睡,姑爷早已上司府衙去了,叶语也被夫人唤了去。”

    叶轻痕懒懒梳洗,仍觉神困体乏,低声嘀咕道,“不过熬了一夜,却这样困累,想是因许久不展拳脚!”向叶若道,“我园子里走走去,这屋子里也甚是气闷!”

    出了院子,叶轻痕沿小径而行,绕过假山,向园子深处去。远远的,但见小池塘边儿上,一抹烟霞般的粉色。凝目细瞧,却是几树桃花开的正盛。

    叶轻痕心中微动,轻道,“此时,十里坡桃花林的桃花,亦是开的正好罢?”一时神思飘远……十里坡前,桃花林中,含笑而来的文子安……

    胸中,柔情漾满,不觉温柔轻喃,“子安,子安!”脚步,慢慢踏上小轿,向那片桃花行去,思绪,却留于一年前,大河之畔……昏迷中的文子安……贝齿于下唇轻咬,心中荡出一丝丝甜蜜。那一幕一幕,此时思及,仍是令她又羞又喜。

    立于树下,仰首而望,微风轻抚,花瓣纷落,阳光射下,花瓣呈半透明的粉色,片片于空中回旋。叶轻痕双手张开,注视着一枚花瓣落于掌心,唇角荡出一个甜美笑容。

    转身侧首,眸光无意识的掠向远处,目之所及,叶轻痕不觉一怔。一排矮树丛旁,一袭绿裙的叶语垂首而立,正怔怔出神。叶轻痕童心大起,也不呼唤,蹑手蹑脚自她身后绕去。越行越近,但见她仍是一无所觉,不禁心中暗笑,双手成爪,便欲向她肩上扑去。

    骤然间,树丛另一侧,传来一声大喝,“子安,如今你官高年长,便不听为娘的话了?”怒意满满,竟是文夫人的声音

    “子安?”叶轻痕一怔停步,心中大为诧异。这样时辰,文子安竟在府里?循声而望,但见矮树丛后,是一处幽僻小院,内中修着几间精致房舍,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行至文家祠堂。

    “母亲!”文子安的声音随即响起,低声道,“子安不敢!”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

    “不敢?”文夫人冷笑一声,说道,“往日,你也算恭顺,只是自从你成了亲,听你那媳妇挑唆,便处处欺哄你娘。为娘不提,你当我不知吗?”

    屋内文子安无声语,隔了片刻,又闻文夫人语气放缓,叹道,“你莫道为娘与你为难。若说仍是往年那般,也倒罢了。可如今你了朝廷器重,成日价来往些高门大户,皇室宗亲。你这夫人那般人家出身,撑不起场面,你不难为情,为娘却觉没脸!”

    叶轻痕闻她说至自己身上,顿然警觉,摒了呼吸,凝神细听。闻文子安低声问道,“母亲,九儿可是做了错事,惹母亲生气?”

    文夫人“哼”的一声,良久不语,隔了片刻,方道,“子安,为娘思前想后,此事不不为。如今你官声日隆,内里须人扶持,九儿出身商贾,当不正妻。你听为娘的话,劝了九儿,只为侧妻,为娘再替你觅户大家小姐,岂不是好?”

    一语出口,内外齐惊。叶轻痕脑中一阵轰鸣,呆怔于地。耳边,闻文子安声音微颤,说道,“母亲,九儿明媒正娶,怎能做侧妻?且不说并无这样道理,九儿那性子,又如何能依?”

    文夫人怒喝道,“为娘知你放不下她,才令她做侧妻,她那般出身,纵是休回,又有何惜?”

    文子安急道,“九儿无错,母亲为何竟容不下她?”

    “我容不下?”文夫人喝道,“子安,你莫糊涂,如今驸马被俘,难以生还,阿茹娜公主与你日日一处,显见对你有意,你不贬不休,难不成竟要堂堂公主做小?”

    闻文子安道,“驸马尚在,怎能论及此事?”微微一顿,温言道,“母亲之意,儿已知晓,还请从长计议!”

    叶轻痕闻他竟不坚拒,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中只道,“不会,不会!驸马只是下落不明,公主又刚生了孩儿,岂会对子安动念?况,子安……九儿与子安夫妻情重,子安又岂会相负?万万信不,信不!”心中自行宽慰,而文子安之言在耳,又令她如何不信?

    慌乱间,闻文夫人又道,“子安,你性子温和,这等话,谅你开不口。你不说,为娘去说便是,若她不依,便索性休回。叶家虽然豪富,但两室争宠,你这性子也未必管!”

    叶轻痕门外听的明白,心中又惊又怒,再也难忍,发声大喊,疾冲而前,一脚踹出。木门“咣”声大响向内斜飞,叶轻痕一跃而入,但见门内二人一坐一跪,齐齐惊跳,回过头来。

    文子安见了是她,不禁大吃一惊,一跃而起,急唤道,“九儿!”一手伸出,她手腕握去。

    叶轻痕侧身避过,向文夫人怒目而视,咬牙道,“我叶九纵是商贾之女,亦断不会给人做侧妻,文子安!”转了头,狠狠瞪向文子安,咬牙道,“我叶九白认识你!”一语方罢,泪水夺眶而出,转回身,疾奔而去。

    “九儿!”文子安大吼,疾追出门。

    “子安,回来!”文夫人大喝,也向门外追去。却见文子安脚不微停,沿径狂奔,叶轻痕的背影却于远处一闪,失了踪影。

    文子安心急如焚,自后疾追,却哪里及上叶轻痕有功夫在身,方转过池塘,便失了她的身影。文子安心知此番不比前次,不敢有片刻稍懈,一路疾奔,赶回居处。

    方入院门,便见叶轻痕怒气冲冲,抓个包裹奔出,于他视而不见,夺门直闯。身后叶桑追出,唤道,“九小姐,便是要去,候叶若、叶语两位姐姐回来再去!”一眼瞧见是他,顿足道,“姑爷,又出了何事?”

    文子安一把拉住叶轻痕臂膀,急道,“九儿,且听子安一言!”

    叶轻痕惊怒之下,哪容他多言,沉声喝道,“让开!”手掌斜劈,于他腕脉疾斩。

    文子安不知抵挡,但觉手臂酸麻,手指一松,已被她扭身脱出。文子安大急,疾臂抢上,双臂横搂,将她纤腰牢牢抱住,求道,“九儿,你纵是要走,竟不听子安分辩……唔!”

    话说半句,腰间骤然剧痛,已被她重重一拳击中。文子安疼的满头是汗,却咬牙强忍,手臂丝毫不松,牢牢抱住,低声求恳。

    叶轻痕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哀恳,不觉心中一疼,顿足道,“再不放手,却莫怪九儿心狠!”手掌扬起,却又击不下去。

    文子安惨然笑道,“九儿,你这样弃子安而去,岂不心狠?”见她打不下手,心中稍安,轻轻摇头,柔声道,“傻九儿,你枉称子安知己,方才子安不过敷衍母亲,你竟不知?”

    叶轻痕心中犹疑,问道,“你不会贬九儿为侧妻?”

    文子安摇头道,“九儿情重,子安不敢相负!”

    叶轻痕凝目而视,但见他眸中一片坦荡,顿然心安,却又咬唇道,“只是她步步相逼,你……你……”思及他竟不相拒,心中怨起,重重于他肩头一推。

    文子安身子一撤,又跟上一步,双臂收紧,揽她入怀,低声道,“傻九儿,她是子安母亲,子安岂能顶撞?此时只需拖着,待驸马回朝,自可了事!”俯首于她额头轻吻,又道,“子安令九儿受了委屈,九儿打骂皆可,只求莫弃子安而去!”

    叶轻痕见他委婉相求,一腔怒火早已无踪,咬唇道,“这等事,若非九儿撞破,竟将九儿蒙在鼓里。”向他横去一眼,命道,“日后不许相瞒!”脸色虽仍气恼,语气已不觉柔软。

    文子安笑道,“谨遵夫人之命!”

    叶轻痕见他说笑,咬唇欲语,却闻“嘻”的一声,一旁叶桑已笑出声来。叶轻痕俏脸微红,挣出文子安手臂,向叶桑道,“叶若去了何处?竟此刻未归?”

    叶桑笑道,“九小姐身子不好,叶若姐姐放心不下,出去寻找,想是走岔了路。”向文子安一瞧,又漫声道,“未归方好,若是回了同去,怕是姑爷拦阻不及!”见叶轻痕向她瞪视,舌头一吐,向外奔去,笑喊道,“桑儿去寻叶若姐姐,家中无人,九小姐与姑爷尽管自便!”说至后句,已去的远了。

    文子安含笑望她奔去,转向叶轻痕道,“九儿身子不适?可请郎中来瞧瞧?”

    叶轻痕道,“昨夜未曾好睡,有些困乏罢了,不打紧!”心念一转,于他腰间一推,嗔道,“若非昨夜之事,九儿又如何信那番混话!”一语未了,但见他咬了牙,神情痛楚,忙一手扶住,急道,“方才那一拳,可是伤了你,给九儿瞧瞧罢!”扶了他臂膀,向屋中去。

    文子安苦笑道,“子安令九儿伤心,原是该罚?”由她解了衣衫,查看伤势。

    叶轻痕见他肋下一片青紫,不由心疼,一手覆上,轻轻揉搓,怨道,“便是九儿负气,回了娘家,子安怕无处寻?竟那般强阻!”

    文子安闻她语气中满是心疼,心中一暖,环臂揽她入怀,轻道,“九儿逃了回家,令哥哥们知晓,竟不怕子安吃亏?”俯首于她唇角轻吻。

    叶轻痕侧首微避,叹道,“这等事,子安不愿哥哥知晓,九儿又岂愿哥哥担忧?”见他腰际青紫越发散的大了些,回身四望,自语道,“这一向不曾备下伤药,回头,寻杨大哥要些才是!”

    文子安听的好笑,手臂一紧,将她压于怀中,咬牙问道,“备下伤药?可是给子安备?九儿竟要时时对子安动以拳脚?”

    叶轻痕咬唇道,“子安时时请罚,自是为子安备的!”一语说出,“嘻”的一笑,一跃而起,逃开相避。

    文子安咬牙道,“好狠心的九儿!”起身方追出两步,却闻“咣”声大响,房门被人撞开。叶桑满面泪痕,踉跄跌入,唤道,“九小姐,姑爷,叶若姐姐……叶若姐姐……死了!”说完放声大哭。

    二人大吃一惊,齐声道,“什么,桑儿,你说什么?”

    叶桑籁籁颤抖,蹲下身子,抱膝哭道,“叶若姐姐死了……死了!”

    叶轻痕但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扶案几站稳,张了唇,却说不出话来。文子安震惊无比,一把将叶桑拉起,问道,“在哪?她在何处?”

    “后园……假山洞里!”叶桑哭道,“姑爷……快去瞧瞧罢!”

    文子安心头大震,念道,“假山……洞里?”脑中一片迷乱,放脱叶桑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瞧瞧!”话音方落,却见纤细人影一闪,叶轻痕已向外冲去。

    文子安一惊,急喊道,“九儿!”顾不叶桑,疾追而出。“假山,洞里?”心中低念,脑中一片迷乱。假山?似是早已成了自己的一块隐忧,竟从未入内查看。心中暗悔,脚下不停,穿过花圃,向假山奔去。

    假山洞前,已集着十余名家人,正乱哄哄纷议。文子安奔近,闻叶轻痕声音嘶哑,大声哭唤,“叶若姐姐,叶若姐姐……”

    “九儿!”文子安急唤,排开众人挤入。但见叶轻痕正被两个丫头拦腰抱住,伸了手,向洞内哭喊。

    文子安忙唤,“九儿!”张臂将她抱住,向洞内望去。触目所及,但见入洞不远,叶若衣衫凌乱,侧倒于地,双眸大睁,含着愤怒和不信,一手挡于胸前,手指间,犹自汩汩的流出血来。

    叶轻痕早已泣不成声,伏于他怀中呜咽,“子安,叶若姐姐……她死的好惨……好惨!子安!”双手抓了他衣襟连摇,哭道,“你要查出凶手,替叶若姐姐报仇啊!”零落的泪珠,打湿文子安衣襟,也揉皱了他的心。

    文子安咬牙点头道,“子安知晓!”转过身,幽深眸光,向洞外诸人一一扫去,问道,“是哪一个,先见到叶若?”沉稳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竟有人,于他府中杀人,却为何会是叶若?

    “少……少爷,是……是我!”一个丫头颤抖着身子,被人推出,颤声道,“奴婢……奴婢闻洞中……有声响,一时好奇,便……便入来瞧瞧,不想……不想……”泪水奔流,再难出口,伏跪于地,连连磕头。

    “你见到时,她便死了?”文子安再问。

    “尚……尚未断气,却……却不曾说话!”丫头颤抖着,哽咽回禀。

    “说细一些?讲!”一改往日温文,冷冷的命令,自齿缝间迸出。

    丫头忙颤颤回道,“奴婢见……见时,叶……叶……她身子仍……仍在抽动,却……却似并……并不曾……瞧见……瞧见奴婢。奴婢惊吓之……之下,大……大声喊……喊叫,方……方……方惊动……惊动家人!”

    文子安默默听闻,回头向叶若尸身望了片刻,扬声唤道,“张淮!”见张淮应声而出,命道,“你取我帖子,速报刑部,刑部官差到来之前,任何人不离去,亦不许任何人入洞!”

    张淮领命奔去,文子安俯首望向怀中抽泣的人儿,柔声道,“九儿,你且回去歇息,子安定替叶若讨个公道!”

    “不!”叶轻痕急急摇头,珠泪又再滑落,哭道,“叶若出来寻找九儿,方为人所害,九儿要守着她!”仰了头,苍白小脸一片哀求,“子安,九儿要守着叶若姐姐!”

    泪痕满布的苍白容颜,令文子安一阵心酸,柔声道,“九儿,你身子不适……”双眸对上求恳明眸,心头一软,点头道,“好,子安陪着九儿!”揽她退后两步,于一旁山石上坐下。

    远远的,人声喧闹,文夫人匆匆赶来。一眼瞧见叶若死状,脸色瞬息惨白,定了定神,向文子安道,“子安!此处有家人守着,你等在此做甚?快些回罢!”

    “母亲!”文子安缓缓摇头,手指于叶轻痕秀发轻抚,说道,“九儿既要守着,子安便陪着罢!”

    文夫人恼道,“不过死个丫头,又是何大事……”话未说话,却见叶轻痕骤然抬头,含泪双眸,盛着满满的冰冷,说道,“母亲,叶若虽是丫头,却也是一条人命,母亲如此不放入眼中,却不知何事,可谓大事?”一字一字,句句冰锋,咬了牙,狠狠问出。

    “你!”文夫人一颤,向文子安怒道,“子安,她这样说话,哪里有……”

    “母亲!”文子安轻喝,亦抬头望向文夫人,冷道,“人命关天,不论主子丫头,岂能当是小事?”胸口起伏,声音中已是压不住的怒意,“母亲,此地不祥,请回罢!”

    文夫人万不料文子安竟敢对她呼喝,胸间一窒,手指颤抖,向二人指了,却半晌说不出话来。回首向洞内瞧了一眼,迟疑片刻,转身而去。

    文子安望她离去,轻轻松了口气,手臂环紧,柔声安抚。

    “叶若!叶若!”远处传来叶语撕心裂肺的哭喊,“叶若……叶若……叶若姐姐!”脚步踉跄,急急奔近,向洞内闯去。

    “叶语!”康辽一臂横出,将她拦下,说道,“少爷有命,刑部差爷未至,任何人不入洞!”

    叶语一呆,点头泣道,“叶语知道!”转了头,一步步向叶轻痕来,唤道,“九小姐!”于她身旁坐倒,垂头哭泣,泪珠一滴一滴,落于裙上,令黄色罗裙,漾出一圈圈暗黄。

    大司农府出了命案,刑部震惊,侍郎曹华亲率随从赶至。令差役将文府众家人丫头一一询问,自个儿带两名班头入洞查看。文子安心知曹华无能,劝叶轻痕在外等候,命叶语服侍,自后随入。

    见两名班头于洞内洞外寻找线索,文子安俯身向叶若尸身细望。但见她脸色惨白,双眸大睁,似愤愤而视,不由心中一酸。眸光下移,但见她左手成拳,置于脸侧,染血右手弓起,护于身前。

    文子安心中一动,唤道,“曹大人!”唤曹华转回,说道,“叶若右手下,或有凶器!”

    曹华俯身细查,说道,“果然!”忙唤差役前来。掰开叶若手掌看时,却见手掌之下,酥白前胸上,赫然插着一只莹白玉钗。玉钗钗柄自胸前露出,钗头却正正插入心窝。

    文子安心中一酸,说道,“竟是这小小玉钗,要了她的性命!”

    洞外叶语一声惊呼,喊道,“那玉钗……那玉钗,是小姐之物!”叶轻痕一惊,一掌将阻拦差役推开,飞步奔入。

    “九儿!”文子安一臂揽住,柔声道,“莫要碰她!”

    叶轻痕轻轻点头,抹了抹眼泪,俯身细望,说道,“果是九儿之物,为何……为何竟在此处,还……还伤及叶若性命?”泪水滚滚而出,回头向文子安道,“子安,这玉钗,九儿昨日还戴过!”

    曹华沉吟未语,一旁差役却问,“敢问事发之事,少夫人身在何处?可有人作陪?”

    文子安皱眉道,“那时拙荆与本官一处!”

    那差役略一沉吟,又问道,“死者既是少夫人陪嫁丫头,日常可戴过少夫人钗环?”

    叶轻痕落泪道,“我主仆亲如姐妹,这干物事,素来不分。”

    曹华接口道,“想是死者戴着少夫人玉钗出门,却不料为凶徒取为凶器!”

    那差役眸光下视,便抿唇不语。文子安顺他目光瞧去,却见叶若发间,犹颤颤插着两枚珠钗。

    曹华又俯身查看片刻,说道,“这尸体离洞口极近,若于此处杀人,并不稳当,应是自内奔出罢!”立起身,向洞内来。

    文子安暗暗点头,劝叶轻痕出外等候,亦向洞内随来。越往深处,文子安心中越奇。这文府自己住了二十年,竟不知,假山中有如此深洞。心念方起,闻曹华道,“这里便是尽头了!”

    文子安随上细瞧,但见此处较前稍宽,果已无路。洞内犹有微光,自头顶透入。文子安抬头上望,但见石块错落,留有缝隙。洞顶上,横有一木,牢牢插入双侧洞壁,横木上,缠着长长短短几条绳索。

    一旁差役见他注目,上前道,“此处石洞较宽,那横木应是修筑时支撑山石所留。”

    文子安微微点头,又看一回,问曹华道,“曹大人可瞧出有何端睨?”

    曹华摇头道,“洞内除却山石,别无他物,竟无从查起。瞧死者衣衫凌乱,死前应做过挣扎,可惜未留痕迹!”向文子安拱手道,“大人,死者不宜留于此处,请大人允许下官带回,再行验尸!”

    文子安料想再无旁事,只点头道,“如此,有劳曹大人再查!”见差役搬动叶若尸身,心中暗酸,于怀中取出布帕,替她将脸轻轻掩上。眸光掠过左手,但见她手指紧握,手缝间,有物露出。

    文子安不觉探手轻掰,手指微微使劲,一枚衣纽,自叶若手中滑出。文子安俯身拾起,回头欲寻曹华时,指腹间,却摸到一丝异样。微一迟疑,手指一紧,将衣纽藏入袖中。

    接连数日,叶轻痕睡不安枕,常自睡梦中哭醒。文子安见她容颜惨淡,心疼万分,却也只能空言安抚。

    那夜,文子安睡梦中,但闻她一声低呼,惊醒瞧时,却见她又从梦中惊醒。文子安心中疼惜,抱了她道,“九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日日思量,她也活不转来。你且安心,子安应你,一定替她讨回公道!”

    柔声安哄,却觉怀中娇躯一阵阵颤栗,腰间一紧,已被她手臂环上,“子安!”暗哑的声音轻唤,颤声道,“这府中不安宁,你须小心才是!”泪水滑落,带着莫明的惊恐。

    文子安轻轻摇头,慰道,“九儿,想是叶若撞上不寻常之事,方令人起了歹心,你莫要多想!”

    叶轻痕急急摇头道,“不,子安!有一件事,九儿从不曾说……”定了定神,放缓语气道,“子安可曾记,如碧身亡,九儿曾与母亲起过争执?”

    文子安轻轻点头,手臂将她柔躯揽紧,柔声道,“九儿,你为了子安受许多委屈,却从不怨怪……”

    “子安!”叶轻痕摇头阻止,说道“那日,九儿本是心中有气,奔了回来,闻桑儿说起一事,心中担忧,方将气恼之心淡了。”

    文子安微怔,问道,“桑儿所说何事?”

    “如碧病死那夜,桑儿顶撞了子安,赌气出去,一夜不归。”叶轻痕轻道,身体掠过一阵颤栗,续道,“第二日,九儿负气而归,方入门,便见桑儿神色怪异,说道……说道……”

    “桑儿说什么?”文子安低问,心中暗暗回思。自从于原绮儿屋中,叶桑听闻文夫人辱及叶家,便时时对自己冷嘲热讽,或直言顶撞。直至那日,叶轻痕受辱奔去,自己急赶回房……

    叶桑一改往日冷淡,竟嘱咐自己多加小心……一幕一幕,于脑中回演,文子安心头骤紧。叶桑,知了什么?难不成,与母亲房中男子有关?心头砰砰直跳,思绪顿时纷乱。

    闻叶轻痕续道,“那夜,桑儿赌气出门,于后花园中闲晃。行至偏院,却闻堆放杂物的小楼上有人声。”

    文子安奇道,“那小楼上,夜间怎会有人?”

    叶轻痕轻轻摇头,说道,“桑儿好奇,悄悄摸上小楼偷听,闻两名男子声音,说什么兵书,又说大元朝廷,又说什么将军,又提及子安姓名。其间,似是伴有女子的呜咽。”

    “女子呜咽?”文子安低语。

    “嗯!”叶轻痕点头,“桑儿说,那女子声音,似是熟识,却分辩不出。她心中奇异,欲待再听,却为楼中人知觉。若非她逃的快,险些便被擒住。”

    讲至此处,声音已渐趋平稳,身子却仍是抑制不住的颤栗,微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低声道,“子安,如碧死的不明不白,叶若姐姐又为人所害,九儿怕……怕……”

    文子安手臂抱紧,柔声道,“九儿莫怕,子安定会查个清楚!”

    “不!”叶轻痕急急摇头,眸中带着一些惊恐,急道,“九儿只怕,那二人是为子安而来。他们说,大元朝廷……将军……还……还提及子安……”小手攥上他的衣襟,颤声道,“子安,你……你定要小心!”

    颤抖娇脆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关切。文子安心底一暖,点头道,“子安知晓!”手指于她秀发轻抚,唇角掠过一抹笑意,说道,“九儿,若那二人果真是为子安而来,断断不会伤及子安,九儿安心便是!”

    见她一双明眸露出些许疑惑,轻声解释道,“朝廷欲取子安性命,大可不必绕这许多圈子。他们做的既是见不人的勾当,应是另有图谋,只须不达目的,便断断不会伤及子安。”

    柔声宽慰,却将怀中人儿搂更紧。心,一阵阵的绞扭。不会伤及他文子安,那么,若到情急,可会伤及九儿?

    “果真不会伤及子安?”叶轻痕仰首轻问,见他点头,神情顿然一松,轻道,“但愿如此!”轻轻打个哈欠,偎入他怀中,渐渐睡去。

    闻着她绵长的呼吸,文子安却再难入眠。空着的手臂抬起,手掌张开,指缝间,夹着一枚闪亮的铜扣。铜扣之上,连着一片破碎的布帛。“将军?”文子安轻声低念,“将军府的人?”凝注铜扣的双眸闪出一丝微寒。这铜扣,便是军中特制,由铜扣所连布帛的色泽可知,那人,并非寻常士卒,而是有品级的军官。

    叶若身死,手中尚紧紧握着的,便是这枚铜扣……

    次日一早,文子安在司农司理罢公事,令众官自退。见郎谦亦退,唤道,“郎大人!”郎谦停步,待旁人去远,方始返回。

    文子安将他召至案前,于他手中塞入一物,悄声吩咐。郎谦点头,应命而去。文子安负手于堂上踱步,思量良久,方出府衙,径直向叶宅奔来。

    见过叶家兄弟,将昨夜叶轻痕所言述罢,文子安道,“叶若被害,府中尚有隐患,子安心中担忧九儿!”温和平稳的语气,掩不去心中的焦灼。

    叶氏兄弟对望一眼,均默默点头。叶惊鸿道,“事发之初,我曾说接她回家来住,她却不肯,想来,是放心不下子安!”正说着,门外叶衡报道,“各位爷,杨大人来了!”

    众人起身欲迎,杨陌已大步迈入厅来,见文子安在侧,略略一怔,拱手道,“文大人,闻说府上发生命案,可曾抓到凶手?”

    文子安苦笑摇头,叹道,“若抓到凶手,子安今日也不会烦扰诸位兄长!”毫不隐瞒,将前后事一一道出。

    杨陌心中担忧,说道,“如今,应当接九儿回家小住才是。只是,须寻个由头……”俯首略思,鼓掌笑道,“有了,前些时,舍妹传回书信,说即日到京,算来,也便这几日。待到她回,我兄妹登门拜望,倒是烦扰叶六兄。”

    “嗯!”叶惊鸿轻轻点头,笑道,“令妹回京,叶六自当款待!到时只说请九儿作陪,料来九儿不会推脱!”转向文子安笑道,“只须留杨姑娘小住,便留住九儿,只是辛苦了子安!”

    文子安松了口气,淡笑道,“只须九儿安好,子安无妨!”转身向杨陌深施一礼,以为谢意。

    隔了两日,叶亭奉命送帖子至文府,说道,“杨大人妹子回京,六爷设宴款待,府中又无旁的女眷,六爷请九小姐回府一聚!”

    叶轻痕闻杨路回京,精神略略一振。但思及文夫人言语,又恐文子安见疑,犹豫间,却闻文子安笑道,“自识杨大哥,九儿便念叨要见见杨姐姐,如今她难回京,九儿自当相陪!”

    叶轻痕见他毫不介怀,自然应下。晨间起身,唤叶语梳整妆容。待到午间,文子安自司农司赶回,禀明文夫人,携了叶轻痕奔叶府而来。

    府前下轿,但闻叶府内,又是一片人声嘈杂。叶轻痕笑道,“定是六哥将善阁儿里的孩子唤了来!”抢先向门内奔去。

    叶塘报入,杨陌兄妹与叶氏兄弟一同迎出。杨陌见她容颜瘦削,心中不禁一疼,快步迎上,柔声唤道,“九儿!”满心想将眼前女子揽入怀中,好好疼惜,却只能定定立了,动弹不。

    叶轻痕见他满脸关切,心中感动,唤道,“杨大哥!”一个笑容自唇角漾出,尚未成形,便已消散。

    杨陌向她凝注片刻,强打了精神,一旁拉过杨路,笑道,“九儿,你一直叫嚷要识杨路姐姐,这便是舍妹杨路!”一手轻推,将杨路送至她面前。

    杨路见了哥哥情形,心中早已了然,侧头笑道,“你便是叶家九小姐?常闻旁人提起,今日总算见了!”拉了她手,细细端详,又道,“只说你活泼淘气,原来竟是妄传!”

    “常闻旁人提及?”叶轻痕微诧,抬眸向她迎视。眼前女子身形纤秀,桃腮杏目,与杨陌极为相似。举止洒落,透出些许英气。一双幽黑眼眸,透着一丝研判,正向自己凝注。樱唇挑起一抹桀傲,竟与杨陌如出一辙。

    叶轻痕见她言语曾是亲热,不觉心生亲近,笑道,“杨姐姐不在大都,如何闻人提及?”眉端微挑,向杨陌瞅去一眼,嗔道,“定是杨大哥背后褒贬九儿!”

    杨路扑嗤一笑,说道,“哥哥只会夸你,哪曾说半个不字?”

    杨陌笑道,“早说你二人一般性情,当真是一见如故?”转向文子安道,“舍妹虽长九儿一岁,却是个不懂事的,子安莫怪!”

    文子安含笑道,“子安不敢!”

    杨路转头向文子安望来,笑道,“这位想必是文公子?”见他温文而应,不觉上下打量,笑道,“早闻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文子安微窘,谦道,“杨姑娘盛赞,子安愧不敢当!”

    叶惊鸿一旁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套?入厅内坐罢!”侧身请众人入厅。

    杨路见文子安揽叶轻痕在前,便稍稍落于人后,探头于杨陌耳边悄道,“文公子名满大都,哥哥败于他手,不丢脸面!”

    杨陌心事被她道破,心中一涩,低声阻道,“杨路!”侧头横她一眼,轻声道,“长了几岁,越发没大没小,再若胡说,昨日所说之事,我不助你!”

    杨路忙伸了伸舌头,笑道,“急什么?不说便是!”赶前与叶轻痕同行,却回头,向他做个鬼脸。

    杨路性子豪利飒落,言辞便给,宴席之间,谈笑风生,畅谈各地异闻。叶轻痕听眉飞色舞,心中大为艳羡,说道,“杨路姐姐去过如许多地方,当真令人羡慕!”一手托腮,咬了筷子冥想,悠然道,“几时九儿也如杨路姐姐那般方好!”

    众人均含笑而望,文子安却心中一酸。暗道,“九儿这样性情,只因嫁了我文子安,这一生,莫说四海遨游,便只出个大都,已是千难万难。”

    叶惊鸿趁机道,“九儿,杨姑娘于我家住几日,左右无事,九儿陪杨姑娘各处转转可好?”

    杨路拍手道,“如此甚好!”向叶轻痕道,“我十岁上随哥哥入京,哥哥日日忙碌,竟无瑕相陪。虽说在大都住了四年,却不曾玩耍,闻说九儿识许多去处,可带了姐姐玩玩?”

    叶轻痕心中微动,正待要应,却一眼瞥见文子安。心底微一踌躇,咬唇道,“姐姐回京,九儿自当相陪,只是……”向文子安一瞥,说道,“九儿晚间,须回文府。”

    文子安忙道,“九儿,子安成日忙碌,你日常无人陪伴,如今杨姐姐回京,自可亲近,家中无事,无须惦念!”

    杨路亦道,“是啊,九儿,姐姐于大都留不几日……”

    叶轻痕见杨路殷切,只是深知文府中凶险,哪里放心下文子安?见二人齐劝,款款起身,向杨路一礼,低声道,“杨姐姐莫怪,九儿实是……”话说半句,但觉脑中一阵昏晕,眼前一黑,仰后便倒。

    耳畔,传来众人齐声惊呼,“九儿!”

    “九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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