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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十九、滟贵妃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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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早已尝过世间极乐,即便是未能修成正果,却死而无憾。”

    这话如一记重棒敲在在场的人心上!

    贵妃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沈丹青的口不择言她早已领教过,从前只是觉得她愚昧无知,如今看来,竟是放浪形骸。她身为宫女,不守宫规;身为掌事,不敬主位;身为女子,不守妇道。啊,贵妃进宫十数载,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之人。

    但细想一想,她这些浑话似乎却有些令人悲鸣与深思。贵妃嫁与君陌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郡王,后历经亲王、太子、一举登基成为皇帝,贵妃一直守在他的身边。那会子,她敬他是夫,后来又尊他为君。她不是正妃,不是皇后,何曾与他有过举案齐眉的时候?那平起平坐的闺房之乐,她从未有过。有的,不过是妾室服侍夫君,嫔妃服侍帝王。其中的区别,天壤之别。

    然而贵妃心中虽怒,但外表尚且还好,她毕竟得君陌盛宠多年,一旁的贤妃却显然被戳中了痛点。

    只见她气得浑身发抖,起身指着沈丹青骂道:“贱妇污秽后宫,不知廉耻!自古后宫虽然从来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但大齐朝文治武修百年的盛名,若今日教你这样的荡|妇玷污了,我徐梦颖岂不是罪人!今日不重重惩治,我大齐后宫的清誉再无!”她的面色铁青,贵妃从未见过素日里总以温和示人的贤妃如此盛怒。只见贤妃挺起腰肢,一字一句砸得掷地有声:“本宫以四妃之位、代掌之权下令,仪澜殿掌事宫女沈丹青秽乱后宫,罪大恶极,行‘铜阳’之刑,游永巷示众三日,尸首挂于东华门,十日方可取下。侍卫张兰,行宫刑、鞭笞,尸首丢去乱坟岗喂狼。本宫要叫满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侍卫看清楚,存天理、灭人欲,才能当好奴才的本分!”

    贵妃听到这话,心底里陡然而升起一阵战栗。这两人偷情,死刑本是罪有应得,但贤妃的处置,却是叫他们生不如死,再辱其尸身,震慑后宫。

    “铜阳”之刑,顾名思义,便是以烧红了的铜棍戳进受刑女子的下|体,使其痛苦无比,全身肌肉萎缩,紧紧包裹铜棍,再搅动不止。往复多次,直至烫烂为止。其手法之阴毒,效果之恐怖,是非人类所能承受的。

    这本是前朝流传下来的阴毒刑罚,专用来处置不受妇道的女子。大齐朝以儒治天下,开国百年来后宫从未有此先例,但一有人说起前朝的荒谬韵事,总有提起各类残酷刑罚的。

    贤妃是下了狠心,要杀鸡儆猴。沈丹青原本镇定自若的脸,听了这话也一片煞白。

    贵妃冷笑道:“人人都说贤妃是菩萨心肠,如今看起来,倒是不逊于古代酷吏呢。如此闹起来,倒像是巴不得人家知道,在你贤妃代掌治下,出了这么一档乱子。本宫反正也是看好戏,由得你罢了。”

    姝昀夫人在旁听了也是一愣,忙劝道:“贤妃娘娘息怒,婢子本来也罪当赐死,但还请娘娘给皇上与婧妃留有面子。毕竟是宫闱丑事,若大张旗鼓,反而容易累及无辜。这婢子死不足惜,但您叫靖妃日后还怎么做人呢?”

    嘉妃也忙劝道:“这偷|情|事小,但谋害宫妃罪名更大。贤妃娘娘还是等她招干净了,再下令也不迟。”

    贤妃余怒未消,思量片刻也便道:“也罢,你若不想受此毒刑,便老老实实把怎么串通张兰谋害婧妃腹中孩儿的事情说清楚,本宫念在你年轻不经事,或许给你留个全尸,免你家族蒙羞。”

    沈丹青闻言倒是一愣:“串通张兰?谋害婧妃?我何曾做过这些?”她提起嘴角,阴阴笑,“怎么,残害旁人的肉体,你们做得还不够吗?还非要给我安上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呵呵,不贞不洁,下|体受‘铜阳’之刑,那若再加上不忠不义,贤妃娘娘该赏我个‘凌迟’了罢?”

    她的面上血污一片,笑起来嘴角是殷红的,弧度诡异得很,贵妃看着她的笑意,听着她随口说出的“凌迟”等语,真真切切地打了一个冷战。沈丹青怕是快疯了,只有疯子才能这样笑,说出这样的话。

    凌迟,凌驾于所有刑罚中的酷刑。刽子手以一只小刀为刑具,从犯人身上将肉一片一片地片下,直到最后一刀时方才致命。好的刽子手,能精准控制下刀的次数,五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于正午之时开始行刑,一般要耗到黄昏之时才结束。

    惨无人道。

    而沈丹青竟笑着说出这惨绝人寰的词,她不是疯了才怪。

    贵妃觉得这疯癫不似假装,便道:“贤妃先入为主了么?无凭无据,不过听信一人之言,便认定沈尚仪是谋害孝王的凶手,太过武断了罢。”

    沈丹青道:“哦,原来是有人指认我。好,好啊,落井下石,是这个宫里的规矩。还请这人出来当面与我对峙,做过的我承认,没做的,我死也不认。”

    贵妃与贤妃都是一愣,并没接口。按说,若是真的沈丹青所做,那么张兰一旦出现,她是百口莫辩,这案子很容易便破了。若不是她所做,两人当面对过细节,也可露出些蛛丝马迹让人追寻。

    但难就难在这儿!

    贵妃不知怎的,听过了沈丹青方才那一番厥词,在震惊嫌恶之余,竟也生出了些怜悯。想来都是女子,能够体会彼此那种真挚而纯粹的感情。若要她知道,她所依所爱的男子,贪生怕死指认了她……那是比任何肉体上的刑罚都要残酷的。

    她有些犹豫,有些不忍。

    这时,许久不出声的嘉妃忽而笑道:“这是你说的,要当面对峙。本宫本想给你留着一层念想,但你自己执迷不悟,也怪不得旁人了。”

    只见姝昀夫人眉心一动,出声阻止道:“嘉妃今日闹得够了。此事本来也很难取证,不如……”话未说完,嘉妃身边的内监便从殿后拖出了站立不稳的张兰。

    嘉妃得意洋洋地笑道:“你要与人对峙吗?喏,指认你的人就在这里,你们便各自对一对证词罢。”

    沈丹青浑身一震!

    那不可置信的眼睛,望向张兰的,是疯癫而狂热的纠缠。张兰似乎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只躲躲闪闪悄声道:“他们要断我的后……丹青,你知道的,我家里是三代单传……我,我对不起你。”

    沈丹青痴痴道:“你指认我做了什么?”

    张兰道:“咱们做的所有事,都认了。”

    “哪些事?”

    “咱们私定终身,漏夜相会……还有你让我敲松嘉妃的车轮,后来又指使小太监顶罪……都认了。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但……但你此刻若认了,咱们起码还能死在一处儿,也好过你强硬不认,游街示众啊!”

    “哈!”沈丹青忽而一声大笑,震得房梁一颤,她仿佛收不住似的狂笑不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很好,你很好!”

    “是我对不住你……”

    “不必说了!”

    她忽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将每个人的脸都牢牢看过一遍,笑嘻嘻地,最后停留在张兰的脸上。

    “我懂了……原来我这一生,都不过是个笑话。生我的父母,弃了我;我忠的主子,弃了我;我爱的男人,弃了我。多么可笑啊!”

    贵妃看她这个样子,既不像认罪,又不像是含冤,心里头也狐疑得很。她与贤妃对视一眼,便道:“沈尚仪,此事尚未定论,虽然有张兰的口供,但物证未齐,你若有冤屈,此刻说清也不晚。”

    沈丹青脸上的笑容忽而一收,恶狠狠地盯在贵妃脸上:“滟贵妃,你用不着假惺惺!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个坑里的□□,谁也别嫌谁脏!”她转过身去,最后望了望张兰,再看一看外头漫天的雪花,“我本是干净地来,现下,却也要肮脏着走了。”

    “是,是我做的,张兰招认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

    她忽而向外面的银白世界里跑去,只听见一声巨响。

    贵妃与众人一惊,跑出去看时,沈丹青已一头磕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歪斜着倒在雪地上了。她那双原本娇美清澈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碧落宫的大门,黑洞洞地仿佛在诉说。潺潺的鲜血从她的额头冒出,迅速融进白雪中,蒸腾出一股奇妙新鲜的腥气。

    贵妃惊得双手扼住喉咙,连一句惊叫也说不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素日里张扬浅薄的女孩子,竟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此刻无论她到底是否有罪,那罪已随着她的死亡消失殆尽了。

    一旁的贤妃与姝昀夫人相互挽着,也是震惊不已。唯有嘉妃,静静站在雪地里,如同一尊悲悯的观音。

    忽然,众人听到一声刺耳的尖笑,抬眼望时,只见婧妃站在不远处的宫道上,目睹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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