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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二十五、邵玉婷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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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德十二年冬,朝廷中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却引起轩然大波的奇事来。

    事情本来小得微不足道——

    太康县张县令的女儿鸾英是出了名儿的美人儿,云英未嫁,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张县令都一一回绝。原来这鸾英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乃是当地的秀才,因家道中落了,迟迟没得迎娶新妇过门。这鸾英却是个痴心的人儿,一心等着秀才考取功名娶她进门,而这位张县令倒也是个憨厚人儿,许诺若是秀才五年内考中举人,便将女儿许配。

    这不,鸾英等了四年,终于等到如今秀才要进京赶考了,哪知家中却出了变故。张县令因得罪了知府,被革职查办,一家子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却恰巧被一位路过此地的贵公子所救。这位公子见鸾英貌美,便承诺可以帮扶县令一家,却要求鸾英入府为妾。鸾英忠贞,宁死不从,他们一家子谢过公子,便举家迁往临府谋求生路。

    哪知道这位公子贪恋鸾英,竟追赶至临府,以曾救助过他们家五十两银子为由,强求张家将鸾英交出,否则便不客气。那县令也是个懦弱的角色,禁不住公子的强权威逼,便要交出鸾英。这时,秀才正中了举人回来,听闻此事,自然要拔刀相助。

    但那公子出身豪门世家,权可遮天。他串通当地官绅,趁夜将县令打昏,将鸾英掳走。秀才一路追至凤阳郡内,两伙人相遇,秀才双拳难敌四手,被那公子找来的一帮当地流氓殴打致死。秀才的家人不干了,一纸诉状告上凤阳郡丞,要求公子一命抵一命。

    ——在官场上待久了,知道这事实在在各地都不少见。不过是官绅富豪仗势欺人,通常用些银两便能打发了的,怎么会闹到京城里来,连朝堂上都议论纷纷呢?

    原来这凤阳郡乃是皇帝新封的镇北公邵胤将军的封地。邵将军初初到封地,自然有心好生整治当地风气。这人命官司恰好叫邵胤撞见——这还得了?邵将军久在沙场,见惯生死,以一己之身守卫国家与百姓安康。却不知原来在民间,这般为富做官的竟是这样糟蹋他们以血肉打下来的江山!

    邵胤一声令下,凤阳郡丞哪敢不从?雷厉风行查案到底,却犯了难——这位横行乡里、强抢民女、逼死良民的贵公子——便是临府东亲王府的小三爷、东海亲王的嫡亲孙子!

    好么!邵胤一个将军,竟敢犯到老亲王的头上来!但邵胤是什么人,孤身闯敌营的常胜将军,他在官场上是个初生的牛犊,又有皇帝亲笔朱批作保——他派人一举闯进这位三公子在凤阳郡的别院,押走三公子,在堂上定了他的罪。

    老亲王心疼孙子,连连快马加鞭上书陛下,可送信的人却总因天气原因、身体原因、路途坎坷而倒在半路上,书信不达天听。

    老亲王气得团团转,正想找他昔日的战友帮他捞人时,却得到了更加惊人的噩耗。

    原来邵胤先他一步上请陛下,只道有官宦人家为虎作伥欺压百姓,不言此人姓甚名谁是何官位。朱批很快下来,命邵胤不得留情,速速查抄此人一家。

    邵胤得了圣旨,带人杀进东亲王府。而近来深得老亲王厚爱的郡军统领陆岩,竟辜负了老亲王对他的一番期许,与邵胤里应外合。不仅大开城门,任凤阳郡军杀进城中,又在邵胤进城后严加死守城门,不许一兵一卒的出入,使得老亲王的外援死活入不得城内。

    这下子,满朝的文武看了个明白——这是要敲山震虎呢!

    邵胤是谁?那是皇帝最信任的爱将。而皇帝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自夸,能猜到这位君王哪怕一半的喜怒。

    是啊,君陌登基十二年了,这些老将们年年封赏,节节攀升,郡王、亲王……步步紧逼,世袭荫蔽,他能不如坐针毡吗!

    满朝的文武看得清楚极了,君陌非拔了这些个股肱老将的爵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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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婷听见含莺一字一句地讲给她听,手中的玉轮来来回回滚在手臂上,麻酥酥的,舒坦极了。

    “贵嫔小主,轿辇在外头备上了,该去隆昌殿侍寝的时候了。”贺全亲自来接玉婷,那面上的笑意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玉婷在隆昌殿门口下了轿,往里头走,却远远地见着一个人跪在中庭。离近了看,却是宠冠后宫的嘉翊夫人。

    她没说话,也不打算说话,目不斜视地从嘉翊夫人的身侧走过,却被她一把捉住了脚踝。玉婷只觉得她的手掌阴湿极了,像一条毒蛇,顺着裤脚往上钻。可不是么,大三九的天儿,她只披一件棉披风跪在这儿,不知多久了。铁打的人儿,也要禁不住呀!

    “是你干的……对不对?”嘉翊夫人的嗓子失却了往日的娇媚,透着粗嘎,“是你——你和你那个虚伪又卑贱的兄长——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在设计陷害我们!”

    玉婷站着没动,垂下密密的眼睫,长长的凤目一眯,斜斜睨了她一眼,那眼风不带一丝温度,那一眼是刀锋般的利!“夫人在说什么,嫔妾听不懂。谁害了夫人,夫人这不是好好儿的?”

    嘉翊夫人不敢大声,只轻轻地吐着信子:“贱人,你装什么糊涂?你兄长为了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破事儿,竟敢抄了我东亲王府的家!不是你在宫里与他遥相呼应,里应外合,他这样一介莽夫,谁给他的胆子!”

    玉婷冷冷一笑:“外头的事儿,夫人知道得挺多呀,嫔妾素日在深宫里坐着,可不如夫人耳报神灵敏。什么抄家、莽夫的?嫔妾只知道,没有皇上的朱批,嫔妾兄长的确没有胆子肆意妄为。”

    嘉翊夫人气得发抖,她的手紧紧握住玉婷的脚踝,那阴冷仿佛要从羊皮小靴中透进骨子里:“贱人,就凭你,也配和本宫同住一宫?呸!就算本宫倒了,也轮不上你这种粗野的村妇!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害本宫!”

    玉婷不耐烦了,脚上微微一震,嘉翊夫人便握不住弹了开去:“嘉翊夫人在这儿等了许久了吧?再等等吧,这还没到一个时辰呢——玄菁帝姬每每在碧落宫等着想见贵妃时,也得要等一个多时辰呢!”说罢,她不顾嘉翊夫人满脸的震惊,撇下她进了暖阁。

    君陌正在里头批折子,见玉婷来了,便笑:“你在那边儿先暖和暖和,朕批完了这些就来陪你。”

    玉婷便也不管他,径自缩在暖炉旁,倚着炕桌嗑瓜子儿,远远地觑着外头嘉翊夫人模糊的身影。许久,玉婷忽而笑道:“皇上真是狠心,就让夫人这样在外头跪着吗?三九的天儿,可要冻坏人了呵。”

    君陌的语气便有些急躁了:“朕何尝让她这样跪着,是她自己不肯走,非要朕下旨撤裁邵胤和陆岩,放了国老三。这可不是笑话!朕亲自给邵胤的朱批,让他无所顾忌彻查此事,即便邵胤做的过头儿了些,到底是朕的旨意。如今哪有因为她就朝令夕改的?她这不是在丢自己的脸,这是想丢朕的脸!”

    玉婷淡漠一笑:“随便皇上吧,到底与臣妾无关。”

    君陌剑眉一轩:“怎么,你倒是不为你兄长表白几句?”

    玉婷懒洋洋地:“兄长在外头做什么官,做得怎么样——那可不是他自己的事儿么,臣妾只关心兄长这个人,不关心兄长这个官儿。”

    君陌笑了,起来拉她的手:“朕就是喜欢你这一点,看事情明白得很。毓宁就是看不透这一点——即便她祖父怎么样,朕到底也没连累到她的头上来。她倒急着来求朕,没半点儿心肠!可见在她心中,朕还不如她们东亲王府要紧。”

    贺全在旁边儿伺候着,听了仍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奴才有句话,还是想劝皇上——皇上既然没怪罪夫人,那何妨送夫人回宫去?免得传出去,倒编排起来,说皇上迁怒了夫人,这不是违背了皇上的好意了吗!”

    君陌听了点头道:“你虑得是。那便送夫人回华音殿,没事儿别老往朕这儿添麻烦来。”

    话正说着,姚姑姑忽然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手捧着一个封着封条的匣子,呈给了君陌:“皇上,凤阳郡一路快马加鞭送来的,封条不曾拆掉,是郡丞的印章。说是极要紧的证物,务必尽快送达皇上手里。”

    君陌一愣,便接过来。玉婷见了,便福一福道:“皇上要处理要务,臣妾不如先避一避,明日再来吧。”

    君陌摆手道:“不妨事儿,你且再坐一坐。”说着便拆了封条,开了匣子。

    里头是厚厚的一叠信件,有的纸质还新,有的却已泛黄。君陌拆了几封信来看,越看脸色越差,到后来双手颤抖不已,一怒之下掀翻了桌案,纸片似雪花般飞舞。

    一张信纸落在玉婷的脚边。

    玉婷弯腰捡起,粗粗一眼看去,却见满篇的簪花小篆,零星写着“郭氏”、“王太医”、“滑胎”等词,再看落款,竟是靖德十一年春的书信。

    君陌的脸色苍白,定定地望着玉婷手中的信笺,呆呆道:“这是毓宁的笔迹,她幼时师从卫姬后人,这手簪花小篆错不了……这书笺也是宫制的,外头仿冒不来。”他看着玉婷,眼眸的深处闪过一丝狐疑。

    玉婷也是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同样呆呆地望着君陌——直望得他眼中的狐疑慢慢消散,一丝不剩,只剩下无尽的震惊。

    是啊,宫中嫔妃的家书均有尚宫局统一存档,这样大逆不道的家书却没有被发现——那么若不是尚宫局有意替嘉翊夫人隐瞒,便是她国氏一族罔顾法纪,自有一套私相授受的法子传递家书。

    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欺君之罪加之谋害皇嗣,嘉翊夫人的罪责都确凿无疑。

    还是姚姑姑最先镇定下来,问道:“请皇上的旨意,这当如何是好?”

    君陌沉默良久,方颓然坐倒,沉声道:“下旨,嘉翊夫人国氏,协理六宫不能正其言,身居高位不能端其行,不恤低位,不敬君上,着降为贵嫔,褫夺封号,禁足华音殿中,任何人不得入。”他的头深深地埋进肘中,语气闷闷的,“解禁滟贵妃,复协理六宫之权。”

    姚姑姑问:“皇上不查?”

    君陌黯然道:“自然要查,只是朕这次会亲自查,还燕屏一个真正的公道。“

    姚姑姑明了,端庄而沉稳地接了旨出去,不多时,便听得外头嘉翊夫人——国贵嫔的一声惊呼:“皇上!臣妾做错了什么?臣妾的哥哥纵然有错,罪不至死,何须连累臣妾满门?老亲王何辜?臣妾何辜?!皇上明察!必是小人陷害臣妾一家啊!”

    君陌在里头无力地挥一挥手,贺全打了帘子出去,不知说了什么,国贵嫔的声音便越来越远——远得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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