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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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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盼儿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面对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一张花月般的面庞上始终端着一抹不食人间烟火的微笑,如九天仙子一般既耀眼又出尘,让人不敢生半分亵渎之心。只是心里也替元媛抱屈,暗道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好女孩儿,怎么就生在了这样一个家里。

    当下娘儿两个团聚了,自然十分高兴。因为元媛毕竟救过元文武,所以晚上从大房那边也送过来一桌宴席,竟丰盛的很。众人吃完饭,又说了半夜的话,方睡下了。

    且说萧云轩,听说元媛来了,他心里也十分矛盾。想起最近萧素睿总在自己面前晃着,更说出“你若不肯怜香惜玉,那哥哥就不管你了,我便娶了那女孩儿,总好过她父母把她再送去别人家糟蹋”之类的话,弄得他心烦意乱

    人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好,越是见不到面的就越想。虽然萧云轩并非寻常男人,但也逃不过这个怪圈心理。何况他对那做自己小妾的元媛,真的是半丝好感也无,只是感念她对王府做出的这些贡献,所以不肯做无情之至的事。

    因晚间回府后,前思后想,便慢慢踱进王妃的房里,期期艾艾了半天,才下决心开口道:“娘,儿子有件事想请你帮着拿个主意。”

    王妃有些奇怪,忙问何事。却见萧云轩低了头,沉声道:“娘,儿子想着那元家的女孩儿嫁进王府三年来,儿子从未和她有过一丝牵扯,至今连面儿还未见,且她家当日的行事,儿子深以为耻。即便再过几年,这心结怕也是难以解开,故此……儿子思前想后,倒觉得与其让那女孩儿在我们府里守活寡,还不如休了她,放她回家后再找一桩好姻缘。”

    王妃起先听萧云轩的话,还心中欢喜,以为儿子终于被元媛打动了,及至越听越觉不对劲,待到最后,竟发现儿子是打得这个主意,不由得怒从心起,大声道:“住口,元媛为我们家做了多少事?你心里不清楚吗?如今竟说出这么无情话来。亏你从小还是我和你爹一直看着长大的。怎如今也跟外面那些混账男人学的这样坏?你若真不想让她守活寡,你就见见她,虽然她姿色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但那份说话行事,没有一处不叫人爱的,你见了她,自然便知道她的好。如今竟想休了她,万万不能。”

    萧云轩见娘亲如此生气,连忙起身凑到她面前,喃喃道:“娘,别发火,对身子不好。是儿子不懂事。只是这些话,搁在我心里也有一段日子了,便是怕伤了娘亲,才一直不敢说出来。娘亲是明白人,难道不闻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吗?您是儿子的娘亲,难道宁肯眼看着儿子辗转反侧睡不安枕?也要逼我去爱一个我根本不可能爱上的人?”

    王妃一听这话里头明显有话,便抬起头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谁逼你辗转反侧睡不安枕了?元媛嫁过来三年,我也从来没看见你这么个样儿过。”一边说着,仔细看了看萧云轩,只觉得他下巴竟尖了不少,显然这阵子是真有心事。

    “唉!”萧云轩叹了口气,他这些话憋了一个冬天,此时对着自己娘亲,便忍不住都倒了出来,黯然道:“娘亲还记得年前公主要找那个做胭脂的姑娘吗?”

    王妃仔细想了想,想起小九儿的确是说过这么档子事儿。便点头道:“知道,怎么了?”

    萧云轩就把自己和元媛的相识重逢等一遍遍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不由得叹气道:“若认真说起来,她倒还和我那小妾有几面之缘,只怕元媛知道了对方如今境地,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如今我若不休元媛,那姑娘又怎肯嫁我,背这夺夫之名?偏偏她又有个那样的爹娘。五殿下也时不时的逼问我。我知道,他恨不得我无能为力,到时他便可堂而皇之的娶了对方。”

    若认真说起来,王妃是该对元媛起疑心的。即便不立刻想到二人就是同一个人,也该往那上面想一想,偏偏这中间多了一个萧素睿,王妃也没疑心有它,听见儿子这么说,话中又饱含相思之苦,她这做娘的,一时间心里也不好受。“

    “我是不会让你休了元媛的,咱们敏亲王府还从未干过过河拆桥的事儿。你嘴上说的好听,不让元媛守活寡,难道让她回了娘家就有好日子吗?你也不看看那是一家什么人?元媛要真的就这样被你休回去了,回去还不知要被她那爹和那些妻妾们怎么个羞辱法呢。”

    “何必让她回去?送她两处庄园,多给她银两,以她的能力,还愁不风生水起吗?他家人既势利,看见她如此能干,还能说什么?到时候她也招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母子两个争论良久,却是谁也说不服谁。这萧云轩也是个硬脾气的人,见娘亲丝毫不考虑自己将来的幸福和此时苦恼,竟也硬下心肠,暗暗打定了休掉元媛的主意。只说多给她一些钱,再给几处房舍,不让她回娘家住,去受那些平白闲气也就是了。

    王妃一夜不曾好睡,偏偏丈夫因为去查看皇陵,要几天后才回家。好在第二日萧云轩上朝后,元媛就回来了,王妃连忙拉了她,遣退众人,将萧云轩昨日的话原原本本和她说了,一边又道:“娘今日告诉你这些话,不为别的,只是要你大人大量,别和那臭小子计较,他要是敢给你休书,你就过来找娘,我把那休书给撕个稀巴烂。“

    要说王妃还是了解自家儿子的性格,不然她能在元媛面前说这种话吗?为的就是要提前打预防针,省的儿子到时候把休书往元媛面前一扔,这心气高傲的女孩儿转头就走,那可真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如今先这样说了,元媛有了她做靠山,看见事事都有她做主,也就不至于羞怒交加之下愤而离去。

    元媛听了个头昏脑胀,心想什么什么?五殿下说的那个人是我吗?难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成?也不对啊,就算模样儿一样,怎么其他处也会一样吗?这五殿下显见得是在撒谎,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了得到我?啊呸,元媛你别这样自作多情好不好?那可是殿下,至于就为你这么棵狗尾巴草费尽如此苦心吗?不对,这里面一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心里一边转着主意,表面上却什么也不能说,只得点头道:“是,娘亲,孩儿明白了。”

    回到房间,越想越生气,暗道好你个萧云轩,竟然为了我要休掉我,哦,这话怎么说起来这么别扭呢?哼,不管了,反正就是你先欺负我,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等着吧,你若不送休书便罢,你若送了来,看我让你怎么后悔。呸,休书一出,可就别想再轻易的拿回去。

    刚想到这里,便听外边小九儿的声音道:“姑娘在吗?”一边说着就走了进来,及至看到元媛,这家伙便涎着脸笑道:“姑娘,我们小王爷让我给你一封信。”说完将那信放在桌上,便满屋里看起来。

    元媛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芳龄在后面呢,只是你这样去找她,终究也不好,这里可是王府,比不得我们庄上没规没距,让人看见一眼,又该瞎传了,到时候连小王爷的名声也不好听。”

    小九儿伸了下舌头,嘿嘿笑了几声,便猴儿一样的溜了。元媛这里想了想,心里已经猜出这是一封休书,只是却不愿打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休书展平,上面洋洋洒洒数千字,元媛认真看下去,发现萧云轩倒还算磊落,并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且为她着想之处也是情真意切,内疚惭愧之言也占了一大篇,补偿之丰厚以及对她退路的安排也都是妥帖周到,若非是真心为她着想,再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元媛便慢慢合了信,在椅子上脉脉闭上眼睛,和萧云轩相识相逢的那些经过,全在脑海中如放电影般浮现出来,一重重一幕幕,慢慢的,她的嘴角便弯起来。

    “你这个笨蛋,入了人家的套也不自知。不过这也怪我,若非那日五皇子从我的言谈里窥出我不愿与你相认,只怕他也不敢胆大妄为至此。罢了罢了,看在你这么情真意切的份儿上,我便饶过你这一回,但这休书我可得收好,这是我一辈子的把柄呢。”

    她说到这里,便忍不住轻笑起来,正在心中想着该找个什么办法让萧云轩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听屋外有人道:“姑娘,王妃娘娘叫你过去,说是庄子上出了事情。”

    元媛连忙道:“是,我知道了。”一边就披上羽缎大氅,来到王妃屋里,只见庄上的一个婆子正等在那儿,看见元媛,连忙走过来道:“姑娘,可了不得了,苏管家让您和江先生吴管家赶紧回去,说是矿山上出了人命官司,好几十人呢。”

    元媛吓了一跳,一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完了自己又摇头道:“是了,你哪里会知道?只怕连苏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然后她看向王妃,急急道:“娘娘,这婆子来的路上就走了一天半,如今我回去,最快也要一天,这事儿又耽搁不得,我看我还是现在就走吧。”

    王妃担忧道:“你且先等等,我让人去前面叫云轩了。这么大的事,难保不是有人捣鬼,到时你一个女孩儿家,如何和人家抗争,倒是让云轩和你一起还好,有他在,便是天大的人物,也不敢太过放肆。”

    元媛心中感动,却断然拒绝道:“娘娘,我心里有分寸,叫我说,先不让王爷和小王爷出面,我且先去摸摸这事儿的底,免得稀里糊涂把我们王府就牵扯进去,几十条人命,不是玩笑的。若真有天大的势力,非我所能抗衡,到那时还要请娘娘救我一救。

    王妃只得答应了下来。这边元媛着急回去,因此也没收拾什么东西,想了想,便将身上那件大红羽缎披风解下来,珍惜的摸了摸,笑道:“我回头大概还要上山,这大氅不压风,我还是穿那件毛裘吧。“

    王妃道:“正是呢,大年下的,千万别出了毛病。你先回去看看,若没法处置,便捎信回来,论理,这本就是男人家的事,却要让你一个女孩儿出头,唉……我……我真是又惭愧又不忍。“

    元媛笑道:“王妃千万莫要如此说,肯开恩让我管这些事,可不正是信任我嘛,我凭怎么不懂事,还是知道好歹的。”一边说着,就系上了毛裘披风,这边王妃在那里絮絮的嘱咐着,她全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着那羽缎披风,暗道萧云轩啊萧云轩,你不是马上就过来吗?那就肯定能看见这件东西,若是你丝毫都认不出来,大概就是连上天都注定我们两个有缘无分了吧。”

    想到这里,深深吸一口气,再不肯留恋,转身便行。这里浣娘和芳莲以及汤嬷嬷李嬷嬷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她已经和丫鬟们上了轿子,几人连忙跟上去。

    萧云轩也正是得了王妃的信往后面来,刚走过假山,便见抄手游廊的拐弯处一个人影一闪没了。他皱了下眉头,暗道奇怪,这身影怎的倒有些熟悉。因再紧走几步去看时,那人影已经出了大门,看不到了。

    因便问几个廊下的丫头道:“刚才有谁出门了吗?”问完,有个丫头道:“回小王爷,刚才正是那位元姑娘出去了。后面跟着的都是伺候她的人。”这丫头是个伶俐的,看见萧云轩的动作,便知他是看那跟在轿子后面的人。

    “伺候她的人?”萧云轩脑海中似乎有一个东西划过去了,待他想弄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恰在此时,听见王妃在里面气哼哼的问:“是云轩过来了吗?”

    萧云轩连忙集中精神,有丫鬟打起帘子,他便迈步进了屋,一边道:“娘亲,是我,不知这会儿把我叫来是为什么事?”他嘴上虽然说的沉稳,但心里却已经在猜测是不是元媛和王妃哭诉了什么,然后一气之下就离开王府了。

    嘴角露出一个苦笑,他也知道自己是辜负了元媛,但终他一生,实在对那个女孩子无法产生爱意,就算把她留在庄子上甚至王府里,对她来说就是幸福吗?他不是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他是真的认为元媛离开自己,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待看到王妃郑重严肃的面孔,萧云轩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在王妃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娘亲请原谅儿子,儿子实在不能再这样拖泥带水下去了。虽然写了休书,但我不会大张旗鼓,也给了她许多补偿,她离了我,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什么?休书?什么休书?”王妃疑惑的看着自家儿子,忽然心头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不由得立刻下了炕,来到萧云轩身前,伸着手指他,一边颤声道:“你……你再给我说一遍,什么休书?你把元媛给休了?”

    萧云轩惊讶抬头,吃吃道:“怎么……怎么娘亲不知道吗?难道……刚刚她……她没和你说?那她……那她怎么会离开?”

    “我知道什么?元媛是因为玉矿出了事,所以赶回去了,庄上人来信说那矿山上出了人命,她就急急忙忙的走了,我原本就是想让你陪着她去,她却说这事儿还不明朗,不想先就把王府牵扯进去。可你……你刚刚却告诉我,你……你把她休了,我再问你一遍,这……这是不是真的?休书你已经给了她吗?是不是别人先接了?那你就赶紧把人劫住,你……你要敢休了元媛,就别认我这个娘亲了。”

    王妃此时说的当然是气话,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因为元媛而不认自家儿子。不过这气头上的违心话威力也是很大的。萧云轩直挺挺的跪着,呐呐道:“小九儿说,那休书是亲自递到她手上的……”

    一语未完,王妃已经拿起手边一个花瓶就往儿子身上砸去。吓了萧云轩和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一大跳,连忙就扑上来拦着,这里萧云轩身手敏捷,早躲到了一边放着一些衣物的桌上,一边急急叫道:“娘别发火,这种事儿岂是她一个女孩子能处置的,不用说别的,单是那死人,她吓也吓死了,我这就往庄子那边去。”

    “呸,亏你还知道。”王妃没打着儿子,倒把自己累的气喘吁吁,手上花瓶也被柳枝趁机夺了去,一边扶着她在塌上坐下,只是怒气尚且不能平息。

    萧云轩赶紧站起身来,正要迈步往外走,忽然被自己胳膊下的那一袭披风给吸引住了目光。他只看了两眼,那眼睛就蓦然瞪大,一个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娘……娘,这……这披风怎么……怎么会在这里?”萧云轩举起那件羽缎披风,犹自不敢相信,到底在披风的下摆一阵踅摸,最后在看到那两个小字“云轩”之后,他整个人都似脱了力般的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