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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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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产儿是我二十年前在成都四二零厂工作时一位叫陶君的文友的绰号。他天资不是很高,但在八小时之外不甘寂寞,一心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充实些。最先是学打篮球,兴致勃勃,一下班就冲向球场,但练了好久,一上场总被别人盖帽。便改学游泳,苦是很能吃的,就连腊月天冻得浑身发紫也坚持游,可速度老是提不高,游两百米要被别人甩下三十米。又赶快学画画,画来画去,连素描关都过不了。再转向搞书法,描也描了,临也临了,字就是入不了体。他痛思良久,抱定“天生我材必有用”的信念,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学爬格子。

    就这样,他不惜拖债,将那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凡能买到的,悉数抱回家中,关起门来,潜心研读。可还没读完,便跃跃欲试,自以为弄懂了文学:不就是写出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吗?于是急匆匆引笔铺纸,在格子上爬将起来。熬了两个夜,一篇小小说在他笔下诞生了,他又急匆匆往一家小报投去。嗨,还真有运气,没多久居然变成了铅字。他拿着那张小报,看着自己的处女作,开始做起作家梦来。于是飘飘然了好久,忘乎所以了好久,目中无人了好久,不知天高地厚了好久,仿佛作家的桂冠已经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此后,他确实也很勤奋,爬格子常常爬到深夜。他的文稿如雪片般飞向全国各地的报刊编辑部,然而遗憾的是大都如泥牛入海。当然,偶尔也有一块“豆腐干”见于报屁股。为此,他将自己的作品喻为难产儿。他说:“爬格子就好比十月怀胎,定稿就好比孕期已满,变成铅字就好比一朝分娩。”我问他:“那不能发表的呢?”他答曰:“好比怀死胎。”就这样大家改称他为难产儿。

    他仍然很刻苦地坚持爬格子,我成了他作品的第一读者。从他的文笔可以看出,他不是块弄文学的料。一次,我忍不住提醒他:“喂,老弟,万人挤独木桥,何苦呢?谨防误入歧途。”

    “管他的,就是误入歧途我也要坚持下去!”从他的语气可见其态度之坚决。

    “那不就是固执了吗?”我说。

    “固执就固执!”他竟针锋相对。

    “哼!灌木终究是灌木,不管怎样折腾,也成不了大树!”我不给他留面子了。

    他顿时无言以对,竟有些伤心。隔了一会儿,他忽有所悟地说:“这世间恐怕也离不得灌木,哪怕是小草也不能缺哩!可悲的大概不应该是成不了大树的灌木,而应该是本该成大树却成不了大树的乔木。能做灌木中的佼佼者,不亦乐乎?”

    好小子!这话回答得够份量,既有哲理性,又有文学味。这下轮到我无言以对了。过后,我想,他或许是对的,爬格子不但使他业余生活得到了充实,而且精神世界也得到了满足。后来,我从成都调到了重庆,便与难产儿中断了往来。

    春风秋雨,日月更迭,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今年二月初,我在成都火车站售票厅排队替一位亲戚买去北京的卧铺票,由于正在春运期间,我还没有排拢,卧铺票便售完了。我正独自懊丧,背后有人拍我的肩头:“我这里有到北京的卧铺票,要吗?”我一回头,顿时惊住了,此人正乃难产儿也。好小子,居然干起票贩子的勾当来了!他也认出了我:“嘿嘿,是你老兄”

    他带我到一家酒店,非要陪我喝几杯不可。原来,四二零厂效益不好,他早就辞职,花钱到驾校学会了开车,眼下正在替别人开出租车。轮到他开夜车时,白天便想方设法搞些其他的钱。几杯酒下肚后,他说:“没办法,既要养老婆,又要养娃儿,娃儿才上大学,正需要大量的钱要负家庭责任啊!”他脸上已有明显的岁月刻痕,说这话时,额头的皱纹紧紧地挤在一起。

    “你还爬格子吗?”我自然想起了他的过去,不禁问道。

    “早就没那个雅兴了我们这号人是难以敲开编辑部的大门的。”他脸有些红,不知是酒使之然,还是其他原因

    告别难产儿后,我心里一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至今,他的音容、举止、谈吐,仍萦绕在我脑际,难以散去。